历史的复杂性在于:当我们以为古代人与我们对一件事会有同样的看法时,我们犯下一个错误,当我们以为他们的想法与我们不会相同的时候,我们又会犯下另一个错误。
单就形象而言,《指环王》电影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恐怕是那个粘湿的小怪物,“咕噜”(Gollum)。我们一度佩服导演的想象力,凭空构想出这样一个怪东西,几乎集合世上丑怪之大成。老朽的皱脸,爬行动物般暴突的眼睛,尖耸的耳朵,胎盘中婴儿般蜷缩的四肢,凸起的骨椎,滴着粘液的皮肤。不过等到我们看到中世纪农民画家老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
l)的那些狂欢“群鬼”图,看到弗瑞德里克·鲁谢(Frederik Ruysch)解剖学图集里的胎盘婴儿图像之后,也就不会再奇怪。对于此类诡异形象的视觉构想,出于一个渊源漫长的传统。不是为了更好地征服猎物,倒是为了吓阻竞争者,大阳具成了性战争中的原子弹,原子弹象征国家工业的能力,大阳具暗示雄性动物的体能。
借由色情小说的书写和传播,叙述的语法和修辞,叙述的历时性,以及叙述文体规则内在固有的进展节奏、转折标记,赋予现代色情事件某种诗学的形式。十八世纪初的独白体色情叙述早已尝试用比较语音学来标记色情事件的时间刻度,如我们先前提到
的,《莫班小姐》注意到口型变化的时间意义。到十九世纪,性医学文本的专用名词开始被色情小说利用。临床体征的定义和命名为色情小说的叙述提供一大批身体-时间记号。“象声词叹息以外,完整的句子被断点分割,切成一组藕断丝连的单音节,其抽搐式的阵发,既像是残喘叫喊出的意义含混的语词,又像是断续喷发出的内容不明的液体。这句子赋予叫床以诗性,好像某种元语言的乡愁,以元音音节向亘古追溯。它既代表了语言的放弃,也代表语言的坚持。”
洛可可表演者的乐趣在品位和荣耀,而那些偷窥者,却渴望嘲讽和喧笑。在表演和偷窥之间,色情正从这“危险的关系”中不断滋生。日后这两者将合而为一,等到偷窥者不再欢笑,转而体验并幻想成为剧中人,表演者也终将蜕变成“暴露癖”。表演者失落其“品位”(这品位不啻是在反讽和嘲弄偷窥者)、丢弃其骄傲(装作无视一众偷窥的目光);偷窥者也不再不忿与不平,这融汇合该被看作一种色情的“民主化”,大概也可算是一种“文本”的民主化。
以前,色情小说家叙述女性身体-时间标记时,只能借用男性的“卸载”(décharge)。如今,当她们的“顶点”将要(或已然)来临时,她们也可以用自身特有的(病理化的)词汇来加以描绘。这在某种意义上彻底改变现代人的色情生活。
“中世纪‘性知识’的那片‘混沌’在医学研究、伦理观念演变和社会礼仪规则形成的诸种合力下激烈旋转,终于在离心作用下向两极分裂。一头清晰明亮,其主要星座是类似生殖系统生理学、分娩临床医学和性心理学这种连名称都理直气壮的科学专业,而另一头则由晦暗不明的尘粒构成,只有少数性情怪僻者才会对它们感兴趣,人们提起那一头的事物,使用‘色情’或者‘淫秽’这种本身就难以界定其含义的名称。”
但人生在世,蠢事不得不做(如何做得经济,这个讨论我们以后再说)。对于讲述色情故事的“历史学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就此发现,从蠢事到“顶点”(十八世纪的法国小说家喜欢用“le comble”、“suprême”来为那至高无上的快乐命名)需要时间。
不过说实话,的的确确,谁没有看过希区柯克,谁就有福,因为她/他不会像我们那样,在自己家淋浴房洗澡的时候,常常隐约感到背后有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