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臣女不知政事,但民间说的倒是听了不少,听戏言也不少。”
庄皞帝压着怒气,看着那伏在地上颤抖的四皇子,露出些厌恶。又看看笔直跪在自己面前的风悠,便忍着心里的火气问:“说了些什么?” “才子无路来效国,卖了身家贿皇家。” “无路,怎么个无路?”庄皞帝看似随意跟着问,可实际上,他问得深意。 风悠却只是摇头,答:“臣女不知。” 庄皞帝审视的目光落在那青影上,良久,打消自己脑中念头。她这么小的孩子,若真说了科举之弊,那今日这番对答,定是人教的,有意为四皇子开脱。 ----姚子悠3、良久,就在世界即将要恢复声音的时候,断续的弦声响起。房内,紫砂抱着琵琶,楚楚而歌。
起初,声音极细极微,紫砂像是只要唱给自己的心听。 “何是对,何是错,成败终入青简墨;无情人,为谁苦,残泪一滴祸水拓.......” “生来颜笑不知伤,死时芳殒随处葬。” 两句唱毕,凉风起,瑟瑟清冽,春风似秋风。 朦胧的声音忽的透亮起来,弦弦凄厉声声促。 “暮春去,朝秋来,庭前冷,马蹄稀。 一曲红绡,朱容终改,三点柳眉,青娥必故! 幽愁,暗恨——煮作茶。 初梦,私语——成花。 轻黛浅藏无限悲,等一人,拭擦; 指尖索撩蚀骨毒,美一夜,锁枷。 舞榭歌台孤独燕, 雕栏玉砌金丝雀(未完,见下全 ----姚子悠4、“悠,你病刚好,今日玩累了,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尧云扬的手不安分的揽上那瘦削的肩骨。 “你醉了。” 风悠朝左一步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嘴角不由微扯一下。身边这人今天喝了多少酒她最清楚,真当是在喝水吗? “悠,这么点酒能灌倒我吗?”尧云扬笑得惬意,他忽的笑容邪魅凑近她的耳边,“还是说,想我酒后乱来?” “你敢。” 风悠语气很轻,却让尧云扬感到危险的意味。他不敢,他怕唐突了她。 ----姚子悠5、视线上抬,紫砂看到那尸体堆起来的山,断剑残矢插在尸体上,或绝望,或未瞑目的眼睛。这样的气氛,很容易让人陷入黑暗。直觉告诉她,坐在这死亡山丘上面的那个少年一定已经很不好了。
酒迟低着头,手臂上的青筋如骨刺。雨水丝毫撼不动他的姿势,只能小心翼翼划过那张被杀意笼罩的脸。 跨过脚下微弱的火焰,紫砂提裙。她已然做好陪他共染这血色的准备,无论面前这条路有多泥泞。她都会,走上去。踏过这些尸体,只为与他相见。 ----止悠6、现在看来,沉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她还是痛。天罚岂是这么容易抵挡的?
风悠睡得很不安稳,轻颤的睫毛,好像在预示她下一刻就会醒来。平日若是有人近身,风悠恐怕早就醒了,如今竟虚弱至此。 无声的一叹,不敢弄出太大响动,尧云扬将手弄暖和了,才替她把脉,昨日被她糊弄过去,他可放不下心。 骤冰的温度直戳他的心,锦被中竟比房内还冷些。让他没来由的惊慌,若不是那如游丝一般的呼吸,真怕她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眼中是无尽的悲意,悠,这么多年愈发寒凉了,心怎么就不一起冰封起来呢?就算是冷漠,也比你这样伤害的好。 ----姚子悠7、等笑够了,沾雾才想起来自己此来的目的,把手里的几枝青枫献宝似得捧到风悠面前,青枫上,晶莹的露珠反射着和煦的阳光,更让青枫带上些熹光。
“阁主,是不是很好看?今早刚摘的。今年的玉兰花也开得很好,可惜,都快谢了。” 风悠轻抚那微凉的叶片,对沾雾说:“雾丫头,以后还是只折一枝吧。” 沾雾闻言,吐了吐舌头。她家阁主虽然喜爱青枫,却不忍折,即便是夜月他们折了来,风悠也会嘱咐他们:下次折一枝就好。她总觉得风悠即便对草木鸟兽,都无论贵贱等同视之,那她心里,一定也是不喜欢血的吧。“知道啦!阁主。”沾雾郑重点点头,便去将手中青枫一枝一枝插入前些天公子摆的那个莲瓣青瓶中。 ----姚子悠8、有时,碎枝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己的爹爹伐桂时也能遇上一个人。或许,自己便不会害他了。即便后来也许亦不会相见,可遇不到,也总算是不会害他了。
桂花香随着风飘飘,桂花林中,两个人,隔着一条溪,几棵树,隔着纷纷而落地桂花雨。他们,比那些相互隔着千山万水的人幸运,却比那些彼此永生都不会相遇的人还要孤独。 ----姚子悠9、宁朝建国七十年,庄皞帝登基,越十年,平东夷,定南蛮,守护先帝基业并将之壮大,不可谓不英武。可马背上的豪气换成龙椅上的尊荣之后,庄皞帝便是十年如一日的裁断政事,再难见当年马上英姿。
“只叹一声——来世莫入帝王家。” 台上的伶人定不知当朝的皇室就在台下,台下皇室身边的奴才们心也是慌的,生怕他们的小主子将这话儿学了去——那可就有多少人掉脑袋了! ----姚子悠10、“进来说。”风悠持宁守安,在书桌前坐下,这才开口问臣一:“如何?”
“匈奴......攻陷北庭都护府管辖全境。”即便已经经历过这些事,可如此大规模的沦陷,还是让臣一难免惊疑。 久久没有声响,臣一抬头去看那桌前一静,却觉得那静只是看似漫不经心,闲闲淡淡,整个人流溢出的厉、寒、凄,是如月钩的刺骨。 “伊、西、庭三州都失守了......”良久,臣一听她慢慢说道,“也好,到时候,能少了和都督纠缠的麻烦。” 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对着空气叹息。书桌之上,那绘制极为工细的折扇轻展着,其上,大祁的舆地图如同将山河壮丽都映于纸上,这才是一个国家最为珍贵的宝物。它能扼住一个王朝的命脉,亦能让一个时代永远留存。 ----姚子悠11、“我叫酒迟,不是...什么公子。姑娘以后就这么叫吧....”酒迟的语气显得僵硬,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不好意思。
“呵呵,好。”紫砂笑容略盛,平日对客的那一套也稍稍放下。“那你以后,也别再叫我姑娘了。” 此话一出,却是紫砂先垂头。哪里...还能有以后......这种地方,今日他来怕是因为那位公子,往后,自己和他怕还是天涯陌路。 ----姚子悠12、酒迟想笑,血肉滋润出的神兵仙器,说到底,也不过是踏过万千骨骸的杀魔。 ----姚子悠
13、随行的奴才们正这儿自己庆幸,却见小主子有了动静——小主子要下凳。
宫女忙要上去扶,却见小公主已从椅子上下来了。 “出来有些时候了,回去吧。”语气清淡得不像是孩子。 “是。” 太监宫女恭声应话,随那发话的小女童朝外走。 发话的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将将及腰的发,只有两鬓勾了两指发丝用绿缎收束系于脑后,服饰清华,压衣的青佩泛着温润的颜色。一路从戏园出来,旁人无不凝视。 这就是庄皞帝的第十一个女儿——十一公主,月风悠。 ----姚子悠14、半个时辰已过。
也许只是寻常人打个盹儿就能过去的时间。但,龙茶毫无睡意。腹中肠胃翻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过去的半个时辰里,风从未停过,或撩惹他的发梢,或扯动他的衣襟,朱红的桂花落了他一身,都腻在他身上,仿佛舍不得走。周围的桂花香气如同熬熟的蜂蜜一般,香气一阵浓过一阵,奈何龙茶现在无法有任何动作,否则他一定会尽数赶走赖在他身上的红花。眼下也只能任由这些捣蛋的桂花在他身上继续嚣张一会儿了。 ----姚子悠15、风悠说的对,茶香能给人宁静,而剑,则是赐予人活下去的资格。
紫砂死死的咬着唇,咬出血丝也不肯松,她怕自己一放松就会发出声来,就会成为酒迟活下去的阻碍。 酒迟亦是震惊,头一次——离血这么近...... 一剑入喉,血管张开,喷薄而出的血如决堤的水一般浇在他手上、身上、脸上。危晨得到血的滋养,剑柄上勾刻的血枫纹路此刻大放异彩,震动得更厉害。 酒迟面色僵硬,神情有些呆滞的看着面前这个壮硕大汉目光逐渐涣散,如破布一样飘飘委下去。 脑中一瞬间被红色洗空,又被黑红的血腥占满。 ----姚子悠16、深色天空,云涛轻雾,藤萝攀上月色,万籁俱静,仍有人未眠。不是未眠,而是,难眠。
已经有过一世被皇家所累的经历。这一世,自己却深深陷入其中。这一世,是想逃都逃不掉的束缚。她就像被豢养在巨大金丝笼里的鸟雀,被无数目光看着,寤寐之间都不能安宁。庄皞帝的功成德衰,这些年,因为不服他的举措而被暗杀的官员有多少?当年随他一起打下这江山的人又还剩多少?婷妃的宠大欺理,利用饔人毒害妃嫔媵嫱的事又发生了多少。母妃还在时便已受了她多少折磨。这些,她都不曾过多着眼。宫中,歌台暖响与风雨凄凄同处于一片天地;花儿飘落,有的坠于皇帝的手中 ----姚子悠17、春日将尽,好风吹,微雨润,纵是桂城,也再看不到桂花的影子,满城柳絮轻飞,郁郁葱葱,万家屋舍都掩映在蒙蒙斜丝的绿雾青烟之中,翠色的风帘,静水的深流不止,都让这座忍了冬的城添上了暖阳的气息。
“为遣春愁,再城东买醉,喝他个一醉方休,哪怕只换取暂时的欢乐也是好的。” “流光似水,浮生如梦,这样的天气就该酒中寻乐,醉里忘忧!” “兄弟们,干了这碗酒!” “来,干!” 沽酒市一直都是最热闹的地方,文人骚客,彪壮大汗都齐聚于此。送行者有之,惜春者有之,消愁者有之,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来的吧,总要喝上一口酒,体会一下“酒如人生”之情调。 ----姚子悠18、“将军恪尽职守,何罪之有?再者,悠也很少乘马车出宫。”风悠朝他微微点头,放下车帘。
“公主不骄不宠,末将佩服。放行!” 将军立起身子,朝身后的守门兵挥手,偌大的城门让人不得不仰视,好像一处无底的深渊,进去的人都不再出来,一生都被其控制........ ----姚子悠19、雉堞上,是无数袍泽的血,马面之下,是数百敌人的寒尸。这些,是每一个匈奴士卒企图冲上城墙的记载;是大祁国土的边界逶逶后退的证明!
历史仿佛要在这已然悲难一刻停止,谁都没有动。“呜————”是滞涩凝绝时的仙人指路。萧皇声响,朔风铿锵,哀鸿凄厉。唤醒了整片苍茫大地。“吹战号,给本将军继续攻城!杀了他!”剑锋一转,乌纙罕当机立断,指挥着前方的弓箭手。“谁敢!”城墙之前一百米,酒迟轻皱那如剑的眉,竟止住了那十几万将士的脚步。危晨在他腰间隐隐的吟响,那是久寂剑魂深处对血的渴望。 ----姚子悠20、剑架上,一柄白光内敛的剑泰然卧于其上,玉白色的剑柄上面雕刻着细致的红枫纹路,在白色的映衬下更显明艳似火。剑身被纯白的剑鞘保护着,也收藏了剑锋的气势.... ----姚子悠
21、有这么一夜。亘古不变的高山化作尘泥,奔流不废的江河融成水墨;寒星与傲月厌倦了孤独,幽灵和鬼魂恋上了青苸;一群人等了一夜为了一个安心的结果,一柄箫碎了一角护了一个唯一的帝皇,尧家公子做了一件事留住了生生世世的无双。 ----姚子悠
22、屋内一时无话,紫砂柔软手腕轻提,清澈壶流三起三落,水线三粗三细,盏中雀舌如碧玉沉江,又如莲心初展。侍茶人的动作更是柔雅的美。凤凰三点头之后,玉瓶奉于酒迟面前。
茶色比在前楼的那杯淡了不少,可清淡幽雅的茶香让人醉心。 “现在,可是对人有心了?”紫砂微笑着问。酒迟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泼出来。那个叫可秋的丫头看来还真是把什么都告诉紫砂了。 温茶入喉,如春日新柳的气息,淡而有味,不是乌龙茶的岩韵醇厚,也不是普洱茶的香渗齿龈,回韵绵长。每一种感觉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 “今日这茶,其实并无多大意义,前楼的胭脂气味太浓,本已损了茶香;台下品不出来的人,大可贿赂侍女。”紫砂自己捧起一杯,看着茶叶舒展,慢慢道。 ----姚子悠23、如凝霜纯雪的皓腕搭在那只玉碗上,风悠语气浮泛的命令,一手递出那柄袖剑。“侧腕上....一寸...”
她的手在轻颤,夜月接过袖剑的手也在发抖。前者是因为虚弱无力,后者则是因为觳觫。 “阁主……” 夜月选择先将袖剑接下是怕她握不住那袖刃,他唯恐她伤了。可后面的事,他做不下去。侧腕上一寸,那是什么地方,桡动脉!动一动就足以让人丧命的地方。 “我自己来...会浪费很多。” ----姚子悠24、美眸轻移,紫砂便瞥见了此生都无法忘却的那抹绿白。
独坐城台上,那人仿佛让身边的风都平静了。那些被安抚的风,柔和的吹动着青影的衣带,飘出无端韵律,划出天然音色。风悠阁的阁主,无论在何时,在何地,都是八风不动,沉静如水的。 ----姚子悠25、其实,现在的气氛在旁人眼里怎么说都是有些怪的。两个时隔多年没见到的人,此时却像从未分别过一般,没有寒暄,没有叙旧,一上来便是狂轰乱炸的怒火,态度随性到极致。
唯有风悠看到的,是他二人的想念。当年的情谊早都在这里了。 忘好的滔滔不绝,何尝不是在宣泄心中再见时大喜过望的不安和这几千年白白思念的怨气呢? 尧云扬此刻的忍让,又何尝不是对忘好的愧疚,何尝不想弥补? ----姚子悠26、“尧云扬.....什么是安然?”像来自水的声音,又静又细。
尧云扬本还因为平局的结果心情舒畅,听见风悠这么问,愣了一下。回头,他心中跳漏一拍,那清癯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会散在风里。当下自己愉快的心情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行至她跟前蹲下,尧云扬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 “在无情的世界里有情的活着,更何况......这个世界还不是真正无情。”纵然不解她为什么这么问,可尧云扬还是一脸正色的回答。 ----姚子悠27、西湖波光和月色辉映,一个白色身影在月下疾驰。酒迟从虫二苑出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在树影间闪烁,凭着记忆回到早晨才入住的那处宅子。
门悄悄被推开一个角度,酒迟轻手轻脚的进入宅院。看四下无人,一片宁静的宅院,他松了口气,放轻脚步回了房间。 月光映窗,绮毯的纹路依而愈妍,也越衬得毯子上那只素手的清冷。风悠坐在窗前,腿上有华毯御春夜之寒,她的手中不知何处来的一株芍药,那是与她的清贵浑然相反的娇艳颜色,可仍是被她清寒的光芒所掩盖。 风悠目视酒迟晚归,并未有何其它神色。她的目光只是在对面同样虚掩的窗户上稍作停留,便收了回来。掩上窗,风悠借着月光凝视手中的芍药。 ----姚子悠28、“你.....还好吗?”风声猛然大作,犹豫又略带一些担心的柔和声气毫无征兆的响起,在此时此刻,竟比桂花香还让龙茶惊恐。飞速拉开距离,不料龙茶却撞到身后那颗厚重的桂树,桂树受到撞击,又是一阵黄金雨落。
桂花飘飞,如果世间所有的第一次相遇都能这般空灵,不知还会不会有那么多的名士风流。就算只是为这永生难忘的相遇,也定要黄泉碧落,生死相随。可惜,这一次,天公有心作美也无可奈何。她绰约的容姿却未被他收入眼底,他过重的戒心足让她畏惧退却。如果当时龙茶没有被传遍四肢的麻木和钝痛感蒙蔽双眼。如果当时龙茶的反应没那么激烈。她还会不会选择那条路,让龙茶走入今生的迷局.....无奈青史简里不容假设,在做出抉择之前,没人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姚子悠29、但风悠轻轻摇头,褪了她的手。风悠朝她微笑,清微淡远,风度清雅。
“弄影,你做的很好。” 弄影闻言,鼻子一酸就哭起来了,哭得嘤嘤呜呜的,好像是替自家公主把泪流了。 “别哭,先扶起舞回去,怕是踹到了痛处。”风悠抬手止住弄影,提醒她身边还有被强行踹下地的起舞。 闻言,弄影也急起来。扯着起舞的裙要去看她有没有事,起舞却倔地摇摇头,死拽着裙摆不放,也不让弄影看。 “公主,奴婢没事,奴婢陪您跪。”起舞朝风悠转了转跪的方向,划出坚决不屈的侧脸。 “回去。”风悠声音有些冷,让周围的空气都低沉了。 起舞见那虽然垂首,却八风不动,楚楚谡谡的公主,心中几番挣扎,仍旧不敢违逆她的命令。 ----姚子悠30、这些桂枝即便是要扔,也该回到它们生长的地方去。只是,如果自己不将折下它们,也许它们能在桂树上安然过完一整个夏天直到暮秋。奈何,现在只能屈做落红,凋零成泥。 ----姚子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