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徽州静谧的古村落,仰看峰头丛林滴翠,俯听涧底细语泉声,脚踏流金岁月蚀磨的石板,穿过似乎与世隔绝的小街,但见被岁月惦记的民居,虚掩在浓荫古树翠竹之中。若入高墙重门,穿过过厢堂道,你会轻轻地拾起阳光一片,被一页天井奇特的审美构架所折服,被明堂丰富的文化内涵所倾倒。
“有堂皆井”是徽派建筑的特色。在众多的徽州古屋祠堂中,天井作为徽派建筑最富个性,最为壮美的构件,充分显示了她艺术构思的奇巧精湛,视觉效果的优美耐看,文化蕴涵的深沉独道。山墙高筑,而中轴瓦檐四面八方跌落,精心构筑着室内“别有洞天”,仿佛能容纳整个大千世界;翘角走兽,深情地俯瞰着“方寸天地”,仿佛能够洞穿人世间纷杂而平常的一切。天井在远山近水的衬托下,在徽州通转楼中,显得那样平静,拾掇得那样得体,装扮得分外神秘。
徽式民居天井,多横敞在堂前的下首与大门之间,布口方位宽窄不一,深浅位置可宽可窄,吞吐光线各有千秋。这种变化多端的天井,由井口、井身、明堂组成,客观上在正堂与门厅之间,形成一种过渡的闲逸空间,与内室的隐蔽,与厅堂的庄重截然有别。井底,多由当地紫青或芝麻花冈岩铺垫。蓄水池,为古铜锁型。浅显的石隙设有排水暗沟。有的还在四周筑围着青石条拦板。这些石条拦板,雕有花草鸟兽,经风雨湿润变得厚重而怆凉。她凝聚着百姓人家的几分忧愁,几分沉重,几多欢乐。井身由堂、阁、顶构成。空间高低对冲,只有阁楼,在光明与黑暗的变幻中,显得那样从容。在三间二厢的庭院结构中,一般一居室一天井。有的厨房部分还留有小天井。大户人家宅屋相连一片,一进一天井,套间组合,环环相扣,有的甚至号称百余个天井。
在大小天井的推波助澜中,光与影交叠,气与流相通,宅屋更增添了迷人的气势。也有特殊地形造成的三角形,或多角形的天井组合。如在绩溪上庄的宅坦村,还见到了一家后堂由大小三个天井构成的三角形状。建筑学家认为,徽州人居家于山中,湿气重,雨水多,故多座北朝南。而天井在室内通风、采光、透气中,起着相当重要的调节作用,创造着内室温和的视觉空间,创造着舒适的生活环境。在建筑技法上,天井是典型的虚实结合手法,借以展示出一种似有与似无,恍惚与朦胧的空间美,又是徽州人“无中生有,有中生无”哲学抽象的艺术物化。
“因花结屋,驻日月于壶中;
临水成村,辟乾坤于洞里。”
正是徽州天井意境的真切写照。
天井是徽派建筑的重要格式,与马头墙等成为徽派民居的基本构件,也是徽州人人文思想积淀和审美的主要载体。天井,俗称“天空之井”。由“天留”衍化而来。居室上方正中处,不加遮掩,明亮敞开,谓之“中留”。据考证,中国唐朝居室,就有天井一说。而从中原一带迁徙来的徽州先民,将这一概念,在徽州本土上顺乎山区地理,进一步挖掘深化,返璞归真,赋予了崭新的人文内涵。天井题材,在乡土情趣中,开启了全新的审美视角。
民居内的天井,悬于半空之中,傲然于高墙之内,超然于居室之外,根植于庭堂之上,给人以安谧、祥和、宁静的魅惑。透过天井口沿,可见白云袅袅遮角,可听河溪流水淙淙。徽州人,在安乐窝般的通转楼内,透过天井,与外面的水光山色相呼应,构成了一个相对自主的完美世界。主人在通转楼顶“破口”借天,引入春风雨露,镶嵌月色阳光,凸现出徽州人把握命运胆略的老练。匠人勾梁结柱,托撑起半空楼板,仿佛想把世界捏在手中,方显技艺高超,用心良苦非凡。主人通过天井拓展外部空间,与自然山水互动,但有微寒扑来,幽香肆意,心绪随时变化,起伏荡漾;居室内天外有天,娴静中慢慢品味人生的艰辛,官场的阴险,商道的坎坷。秉承天井对徽州人的额外恩赐,在岁月长河中,商妇或可静听春雨淅淅,消解心中的孤愁;小孺或可触摸雪花飞扬,为家带来快乐;孝子或可与慈爱依偎相座,倾听谆谆的训导,咀嚼喃喃的民谣:“月亮渐渐高,挂在(个)天空上。小奴姐,在绣房,心中好苦恼(啊)……”。
粉墙黑瓦中天井的出现,蕴藏了许多历史的奥秘,饱含着深邃的人生哲理。徽州人在生存斗争中形成的理念,在宗族自治中凝固的伦理,在山水滋润中养成的习俗,渗透到生活的每一角落,也悄悄融进了天井的建筑实体。“家有天井一方,子子孙孙兴旺”。这成了徽州人的一种普遍的社会心态。在徽州风水理论中,水是“玉气”和“财富”象征。天井巧造“四水归堂”,寓意着暗室生财。
锁型井底蓄水,是想锁扣住来之不易的财气。“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封建商人哲学的直接表露,更是宗法思想在作怪。天井文化,是贾而好儒徽商的一时灵感冲动?还是徽州黎民百姓的美好祈求?是一种人生觉悟的沉淀,还是审美情趣的巧妙运用?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从建筑学上看,天井,大胆在内室空间上进行变形,进行突破,充分表现了徽州人祟尚自然,追求和谐,追求“天人合一”理念的勇气,又可以为楼阁、过厢、梁柱的木雕修饰,腾出一块用武空间。她将大自然嵌入院落,人们足不出户,即可将日月星辰尽收眼底,倍觉浑然一体,心旷而神怡。这是何等想象力,又是何等的心身享受啊。天井,也表达了徽州商绅们的慎独与隐逸的处世心态。高墙重门,似是看破风尘想与世绝缘;破口冲天,似又想突出苦海重围,能有作为;坐井观天,取无为而有为,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徽州人的这种矛盾叛逆心理,徽州人的聪明才气,在小巧的天井上,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徽州古民居的天井,是凝固的音乐,是一个美妙的音符。她传达的是徽州人的心弦振奋,如今,我们欣赏的仅仅是她的弦外之音。徽州的天井,是浇注的雕塑,是用心血筑成的健美胴体。她传达的是徽骆驼的心怀荡坦,如今,我们羡慕的,仅仅是她表露的余泽。天井,是一种徽州人文现象,是用砖木垒砌的程朱理学。她累积的,是一种人生哲理、生活信念。如今我们思索的,是她永恒不朽的执着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