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过年祭祀祖宗之礼从小年这天晚上开始,直到元宵节结束。小年这天,一到下午,母亲和奶奶就开始张罗着晚上接祖人的祭品——罗田人称小年祭祀为接祖人,除夕祭祀为供祖人,元宵祭祀为送祖人,基本通称供祖人了,只是元宵节有细微的差别。再说土气点,农村人称祖先为“爹类儿”(类字儿化音)。
农村人过年,谈不上山珍海味,有的是鸡鸭鱼肉,宋朝诗人范成大说:“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厨房内母亲和奶奶关起门来蒸煮煎炸,我和爷爷坐在火凼前烤火炖肉的情形姑且不说。
下午五点左右,平时这个点都没开始做晚饭的,小年这天母亲和奶奶基本完成了晚上祭祀的饭菜。我踮着脚收拾完客厅家神下大桌子上的茶盅茶碗,再去准备8套餐具——8个酒盅,8双筷子,8个饭碗,平时基本用不了这么多,因此都是从箱子柜里翻腾出来,洗刷干净后,父亲早已把桌子挪到离墙两尺远。桌子先横放着(以前桌面是几块板子拼做的,横放时板子与墙平行),祭祀祖先之前,先得祭祀比祖先更大的神——菩萨。一大块腊肉,一大块豆腐,一大块鱼,这就是故乡人眼中的三牲,或许就是仿照古人的“太牢”吧。在桌子下位摆上香炉和蜡烛,奶奶虔诚的拿出一扎黄纸分成三份,点上三炷香,然后依次插在大厅桌子上,大门口,灶台,黄纸分别在三处焚烧,以祭祀家神,门神,司命菩萨,父亲放一小串鞭炮,奶奶再带着我磕头祈祷。
片刻后,就可以撤下桌子上的三牲了(蜡烛和香炉不撤,挪到桌边),开始祭祀祖宗。父亲再把桌子竖过来(桌板与墙垂直),我开始帮助母亲把早已做好的菜端到桌子上,一般都是两碗猪肉,两碗鸡肉,两碗鱼肉,然后配两碗其他的菜——好像除了这些菜,其他的都登不了大雅之堂,祭祀的菜,一般都是八碗或十碗。爷爷的奶奶谢氏在世的时候吃斋,因此奶奶做菜的时候通常会有一碗纯红枣,或是一碗粉丝作为斋菜——谢氏的后人已经发展到几十户了,估计只有我家至今还保留了这个传统。当然,按照爷爷说的,祭祀的菜里面不能出现葱蒜这种“荤菜”的,遵照爷爷的嘱咐,奶奶通常用个小碗将葱蒜另行备好,家人吃饭的时候再拌。不过这一点,父亲现在也没做到了,炖肉烧鱼时,没有点葱蒜作为调料,活人吃起来有啥味儿呢?此时,父亲在门外放了一长串鞭炮,以迎接祖宗回家过年。我也会关注谁家今晚的鞭炮声第一个,谁家第二,第二天跟伙伴们比一比谁家的祖人早回来。
菜上桌后,在桌子的两横边各摆上四双筷子,四个酒盅(没听说祖宗有左撇子,因此酒盅一定在筷子的左边),筷子头还得稍微漏出桌子半寸——筷子和酒盅得提前数好,不得多拿退回或少拿补充。然后或是摆上爷爷准备好的两条长凳,或是摆上八张大椅子。父亲开始斟酒了,嘴里叨念着“祖人!回来过年了……”以及一些吉利的话。第一遍斟酒,一般是半杯,然后添加两次,基本倒满。
估计祖人酒喝得差不多后,开始上米饭了,农村习俗是“供菩萨堆尖,供祖人半碗”,因此八个饭碗象征性的盛一点饭端到桌子上依次摆好,当然得在酒杯旁边,筷子的左边。这些所有的流程,都不得碰到桌子上所有的供品以及椅子,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祖人抱过——自己跑到了椅子上坐下来了。
添了饭,父亲开始拿出一大扎往生钱,奶奶拿过干柴火垫在钱下面,在桌前给祖宗烧冥币了,同时再上一炷香。边烧冥币边说“祖人来拿钱过年了……”通常,我也会帮着父亲完成这道程序,烧冥币的时候,尽量不能将冥币灰弄破了,因此烧的时候尽量散开,防止燃烧不充分。
烧完冥币,家人开始磕头了,对着桌子,对写着“天地君亲师位”的家神,对写着“国家土,科学书,宜耕宜读;祖宗德,养育恩,当报当酬”的对联。磕头时,不得戴有帽檐的帽子,不得穿拖鞋,保持肃穆。最虔诚的莫过于奶奶了,她磕头时间最缓慢,叨念着让祖宗保佑爷爷种田五谷丰登,保佑六畜兴旺,保佑父亲开车时一路平安,保佑一家人没病没痛,家庭和睦。特别是我磕头时,她还会跟我一起,让祖宗保佑我读书进学,健康聪明——可惜祖宗就是走眼了,奶奶帮我祈祷了十几年,我都没有一丁点儿读书进学,更没有当官发财。估计奶奶去世后这十多年,她竭力保佑过我读书进学,升官发财,可我已经无力回天了,因此只好给我送来一个读书进学的女朋友。
纸钱火灰完全燃烧尽后,天色也早已暗了下来,祖宗估计也吃得差不多了吧,开始撤下祭品了。首先是把八张椅子轻轻挪一下,让祖宗起身离席,然后将椅子搬走,撤下桌子上的饭菜。此时,母亲早已在小桌子上准备好了火锅,热气腾腾的汤汁,把桌子上祖宗吃过的菜肴倒进去一煮,撒点葱花,一家人算是可以开始吃晚饭了。
过罢小年,平时的玩耍就得规规矩矩了,不得随意嬉笑打闹,因为祖人在家看着,谁不听话,来年就不保佑谁了。或许我今天的落魄,就是因为过年期间过多的嬉笑打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