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人》观后感
昨天晚上,某一只提前打好了预防针,自以为已经被各式雷剧雷的百毒不侵了的九命妖兔怀着一颗“雷雷更健康”的好奇心,准点儿来到了荒郊野外的长兴大剧院欣赏由我大浙江百老汇歌舞剧团演出的新时代新思维新概念,综合评弹、说唱、话剧、越剧、木偶戏等多样元素的现代大型声光电歌舞剧——《江南好人》。
这是一场很热闹的秀,如果抱定了这个主意来观赏的话,那么会得到很多的乐趣,比方说,一开场,十几个年轻姑娘跑上来练了一通广播体操在还地上打了个滚之后才起来穿衣服;比方说三个打扮得很莫名其妙的guys吊着钢丝从天上缓缓而降——他们或许以为从天上下来的就是神仙,但是也有可能是D连。至于某神仙衣服被钢丝勾住半天扯不开的事情,希望剧务组有空写个一千字的检查,争取下次再接再厉,为广大观众创造更多的乐子。
创造乐子,本着这个主题,剧团为我们带来了非常动听的评弹,非常好看的旗袍秀,非常无话可说的RAP——我始终坚持着这样一个观点,丹萍姐姐在这个剧组中真是如鱼得水,导演果然是有识人之明,用人之道,钦佩,钦佩。当然,哪里能够少的掉作为话题,在预告片中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各种官泄私泄的剧照中一次又一次出现的爵士舞,这真是非常精彩:对于我这种从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而言,真的是非常需要在这样一个时尚的舞台来看一场由越剧演员表演的爵士舞来增长自己的见闻。尽管如此,它们仍然是非常精彩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导演的才华展示的淋漓尽致,他端上桌来的是这样一个锅子:清水烧开,蜂蜜二两,胡萝卜切片,料酒一瓶,鸡蛋三个,鲜鱼一尾。这是一道如此鬼斧神工的佳肴,让每一位食客都不由得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之中:这个厨子究竟是怎么了?
正如此前一贯宣传的那样,导演的本意是希望要观众来上思想政治课,而不是看娱乐节目的。他希望我们都像是高中三年级的小公鸡们一样斗志昂扬,又红又专,脑袋里想的绝不是什么美女的胳膊、白嫩的脖颈而是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他希望我们都按照他画好的轨迹往下去想,可惜本兔子从小就不开窍,上课还特别爱走神,大学毕业之后更是把专业课都丢的一干二净,现在都忘记David Hume最好的基友是谁了。所以在奉旨思考的时候,不免就搀和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糟糕物进去了。
Bertolt Brecht是德国人,德意志民族是一个思辨的民族,这部剧的原作虽然被冠以了《四川好人》的名字,但是和Bertolt的那些知名的同胞远一点的如Gotthold Ephraim Lessing近一点的如Leo Strauss一样,当他们在说Griechisch的时候他们的意思是Deutsch,当他们在说R?mer的时候他们的意思也还是Deutsch。Croce说“Tutta la storia è storia contemporanea.”因为他是个意大利人,如果他也是德国人的话,那么这句名言一定会被改成“Alle Geschichte ist die nationale Geschichte.”
所以,我们理解这部剧,应当从德国人的一般思维方式,尤其是在19世纪德国古典哲学的背景下来理解《四川好人》中的涵义。
19世纪的古典哲学巨匠I.Kant,曾经创制了一种正反合的经典辩证法形式,在这部德国人的戏剧中,我们也同样也可以看到其演绎的痕迹。剧名好人,这就是辩证法的内容。而要实现这个辩证法,首先就要有正题,这就是沈黛的出现。
她是一个好人,好的纯粹,好的毫无动机,对素不相识的三位神仙慷慨相助,因此被选做了好人的代表在地上竖立起一座丰碑。而得到了钱财开了绸缎店之后,她依然在做好人,帮助那些远房的亲戚,旧日的朋友。并且每当沈黛出现的时候,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因为她就是好人的正题,象征着纯然的善,在德国古典哲学的命题中,善是无动机的,善是绝对至上的命令,善本身和其存在都是不容置疑的,所以观众会疑问为什么沈黛会行善,为什么会这样高尚的像是一个共产党员,因为她是一个德国造的正题。
而依据辩证法,正题一旦出现,反题就已经诞生,只是随着剧情的推移才展现在观众的面前。他就是隋达。隋达作为“好人”的反题,并不是恶的象征,而是纯粹行善的反动。所以沈黛收留穷人,隋达把他们赶走;沈黛要资助飞行员,隋达就要揭穿他的画皮;沈黛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搭棚施粥,隋达就要把他们全部圈入工厂。隋达坏么?看上去是很坏。隋达真的坏么?隋达的存在事实上是促进了帕累托的改善,即最终实现了行善做好人的目的。在最后结尾的时候,作者也借隋达受审时候的口说出来了,没有隋达的存在,沈黛根本无力支撑,她的行善义举也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就仿佛是老子所说的: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一切万物,生生之息,都是相对而相成的。
正题的存在依赖于反题,反题的运动又通向了辩证法的最后一步,那就是合题。隋达被拖到神仙面前去受审,最终达成了一个不成契约的契约:每个月,表哥只来两次。这乍一看颇为荒诞。但是却是合题的必然。在合题之中,正题不单独存在,反题也不单独存在。正题中存在这反题的因子,反题中隐含着正题的潜质。这就仿佛是一副太极鱼图一样:阴中有阳,白中有黑,善中有恶,坏中有好。做好事必然要在一定程度上为恶才能实现,这仿佛就是康德所说到的二律背反一样,这也是导演所能认识到的困惑。但是,这真的是困惑吗?二律背反看似是相互背离的命题,但是其实都同向了最后的合题,原作者已经清晰无误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作者已经很严肃的提出了新的合题,是在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下得到的新合题:即通过改变社会而改变上述正反合的辩证——将头脚颠倒的再颠倒过来。
事实上那才华横溢的导演,也以他敏锐的艺术嗅觉接触到了作者的真正思想核心,并且通过一组宏大的史诗画卷展示了出来——工人和资本家的矛盾的对立。但是很可惜,导演只能把这个作为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的背景,而没有真正寻到宝。倘若Bertolt起于地下,定然不免于买椟还珠之叹。
最后,再发散一下。这部剧,导演希望尽量打造的像是一个四不像,把所有的东西都搅合在一起,以其上观众产生一种陌生化的所谓“间离”的造剧珠个作为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的背景,而没有真正寻到宝,这真是效果。心思是好的,运用是大胆的,可惜的是就像是一个小学生摊开了一张研究生考试的入学试卷一样,抓耳挠腮,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填了进去,最终只引得观众哄笑一场。
吾国的审美,以圆融为最奥妙,以直白为下品。融论理入意趣,最是彰显功力,宋人有诗:“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全诗无一字在说理,却说得天大道理,此中机锋,历来被引为上品。又如明人文曰:“丙戌之秋,余策杖自南海循庾关而北涉彭蠡,过匡庐之下,复取道萧山,沂桐江舣舟望天台峰,入杭观于西湖。所过之地,盼高山之漠漠,涉惊波之漫漫;放浪形骸之外,俯仰宇宙之间。当其境与心融,时与意会,悠然而适,泰然而安。物于是乎两忘,死生焉得而相干?亦一时之壮游也。”这一段也全然无一字用在说理上,然而细细玩味之,却分明与前诗说的是两重道理。
假事借景,孕理其中,这是千年传承下来的文化。唐代佛法大盛,高僧玄奘从天竺传来唯识宗,一时显赫,但是二三十年后却寂然无声。但“劈柴挑水,尽是妙用;吃饭喝水,全是修行”的禅宗却不但生存了下来,更融惯了儒道两家,成为华夏的精神根源。
由此可见,导演想做的事情,当是何等的气魄,可是,作出这样的气魄,却又无这样大的才情。搬弄几个舶来的名词,制造一些奇特的噱头,便想颠覆历代贤哲,只能是徒增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