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厢话剧观后感
一话剧与刘若英
距离上一次看刘若英的话剧演出,已经过去了六年多的时间。
上次是在北京看她主演的《半生缘》,一样是林奕华导演,所谓的多媒体音乐话剧。我只买得起最便宜的学生票,仿佛记得是80元,坐在最后一排,背后紧贴着剧院的墙壁,台上的刘若英面目模糊。不过,其实坐在那里比较有全局感。
这次看了《在西厢》中国巡演的最后一场,坐第二排,几乎就是舞台的下面,看得清演员的每个细微表情,而第一排,则是一群似乎还在念书的奶茶粉丝——现在的学生已不那么穷了。
我有点喜欢刘若英的演艺轨迹——她演的那些角色都很服帖她本人的形象特点,有些甚至是度身定做——有她个人成长印迹的点点滴滴。然而,那些角色多少都有点无奈,是不太快乐的小悲剧。
她演《人间四月天》,偏就是演徐志摩的原配,可惜她的男人并不爱她,执意离她而去,她只是承受——这有点像她被人传说的爱上师傅后结局。她演《203040》,里面那个从小被逼着弹钢琴的小女孩有点像她——她自己就是学钢琴和声乐的。可是学钢琴这么优雅的事情,妈妈强迫的理由却是:将来你的男人不要你了,至少可以教钢琴养活自己。她演《粉红女郎》里的结婚狂,还唱那首《一辈子的孤单》,她怎么愿意别人说她真的要嫁不出去了呢?尽管没有孤傲的气质,她被认定是最文艺的女星,幸运的饰演张爱玲,但其实张爱玲童年、感情经历都充满创伤,这也许也有点点像她。
顶着娱乐圈最后一个没嫁出去的女星光环,她于话剧《在西厢》上映前公布婚讯,让她的第一句台词:“我想我是嫁不出去了”成为一个笑话,她真的好幸运——演尽女人的悲剧,却在演戏之外跳出宿命——她没有疯魔。
导演林奕华说刘若英其实更适合演话剧,因为她的才华在电影里不能完全发挥。从《半生缘》里规规矩矩的曼桢,到《在西厢》里陷入异想世界、一人分饰两角的红娘,刘若英确实在演出中表现出了更大的张力,她颠狂、幽默、困惑、呐喊,在她一以贯之的清纯扮相之外,多了一份成功演技的尽情展露。
可惜很多看话剧的人、到话剧演出现场来采访的人关注的重点都在于刘若英,而不在话剧本身,大家报道她的婚讯胜过报道她的演技。也许“文艺范儿”只是一个标签,但其实没太多人喜欢文艺。这次演出期间,刘若英的新书《我的不完美》也正在宣传发行。其实没多少人在意她的文艺见解,她也好,徐静蕾也好,真正能有多好的文笔,人们只把她当作一个偶像关注,她们迎合了注意力经济和速读时代的公众需求。而真正应该称道的,是她推动了话剧艺术在大众中的普及。她的话剧演技,远比她的书,更加“文艺范儿”,更值得记住。
二林奕华与张爱玲
所有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最受张迷称道的,就是关锦鹏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而林奕华正是这部电影的编剧,他也凭借此片获得了台湾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有意思的是,这部电影之所以倍受张迷欢迎,恰恰是因为这电影在所有的张爱玲片中,最忠实于原著——改得不太多。
我猜林奕华也是个张迷。仅看过两部他的话剧,都有张爱玲的痕迹。一部是张爱玲小说原著搬上话剧舞台的《半生缘》,林说自己最爱张的这一部小说,因为这部张的小说朴素而不华丽。一部是《红娘的异想世界之在西厢》,里面有句台词,清清楚楚的说“张爱玲55岁才写《小团圆》……”
其实张爱玲喜欢华丽。华丽与苍凉,是张爱玲人生对照记中不可分割的两个部分。但有自己生活背景的林奕华显然对张爱玲有自己的解读,所以他喜欢朴素的《半生缘》。这部作品其实已是张爱玲文学创作晚期的变调,故事叙述跨度从她所生活的旧时代直至解放后的新时代——那已是不属于张爱玲的世界,一切都换了天地。张爱玲离群索居,逐渐的驾驭不住这新时代,她开始写不像了。这两年太多的张爱玲自传性作品被发掘,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每一部用心之作都取材自她的成长和生活经历,而没有经历过的时代怎么描摹?
然而作为张爱玲最长的一部小说,《半生缘》可能更适于改作话剧,它有着丰富的故事情节和场景变换。
林奕华的剧都有点像。每遇到张爱玲的作品,他就尽量忠实原著,像《红玫瑰与白玫瑰》一样,他又一次采用旁白的形式,让原作的文字重现,并且很懂得增加票房——启用张艾嘉来担任旁白。这部剧的对白部分大量的采用原著句子,感觉得到林对张爱玲的尊重。
纵观林奕华的原创话剧,多是经典改编。除了张爱玲是一个主题外,还有四大名著,还有悲惨世界、包法利夫人等西方名著,改编是他的一大强项,他在改编中解读、解构。
当年《半生缘》上演,有媒体称:该剧最为独特的创意是将一个装有6000多册新旧书籍的书架横跨舞台,使演员和观众同时在“阅读”的过程中,感受流逝于时间的感人故事。
到了《在西厢》,书架这一意象在剧的结尾再度出现,我猜那其实无关剧的本身,那可能是一个导演自身的意象——他喜欢阅读,在阅读中寻找创作灵感,在阅读中解构,给过去的故事重新赋予现代的主题。
三解构《在西厢》
据林奕华本人分析,《在西厢》全剧的灵魂是这个“在”字——他把《在西厢》作为一部存在主义特征明显的剧作来诠释。
整部剧从严肃意义上来说,探讨了现代人借用网络ID“分身”存在的方式,以及自己创造自身存在的各种可能性的得与失、利与弊。就像《西厢记》里的红娘和莺莺可以成为一个人一样,我们也可以借用网络和微博的“自媒体”,成为与真实自我完全不同的人物。当然,到头来你也有可能像红娘一样吃惊的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编出来的故事,嫁入豪门的老板、嫁不出去的女秘书、神经质的豪门母女,全都是虚构,而真我存在的社会,可能与你的想象完全不同。想象世界之所以被创造,源于对现实的不满和企图挣脱。
在话剧的对白中,有大量当今最新的网络和微博流行言论,比如王功权宣布私奔的那段话,比如英达讽刺宋丹丹的“裸露癖”言论,还有“要hold住”的说法,等等,直指当下人们的生存与生活状态,刘若英更是有一句点题的台词:微博是现代人的后花园。
有趣的是,《在西厢》演出结束后,半天散不了场,因为好多看完话剧的人忙着在第一时间把拍到的奶茶照片发到微博上,顾不得往外走。林奕华这部聚集“围观”时代的话剧确实直指人心。其实林奕华自己也爱发微博,借用《在西厢》,他探讨了自己以及现代人发微博、微博控的社会现象和心理动机。有句台词是编剧陈立华用来骂林的:“整天发微博,帮网络打工!”林导当时狡辩说:“我要关心社会啊!”“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于是,陈立华创作了这部戏。但我想,那些观影结束后忙着发微博的许多看客,其实并没有体会到这部剧的深意。他们只是要发布奶茶的照片,而不打算跟随剧作者的思路,思考微博围观时代,如何清晰的进行自我存在的定位。
奶茶饰演的女主角莺莺一直抗拒母亲给她安排的相亲和订婚,她躲在自己文字创作的世界里进行异想,不满于女人生来就要被嫁掉、替男人生孩子的命运。她一心想要自由,自由的生存和生少,摆脱那些传统观念的束缚。全剧中最精彩的一段台词是:幸福的秘诀是什么?是自由。幸福的秘诀是自由。那自由的秘诀是什么?是勇敢。自由的秘诀是勇敢。——太久没有听到这般精辟的见解了。自由和勇敢,在现代人强大的生活压力之下,早已成了奢侈品。
而莺莺回到现实中,却蓦然发现,其实母亲给她安排的表哥,并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也不是浑身铜臭味的富家公子,而是一个实实在在、能与她进行艺术探讨的知性男青年。在她与他探讨过许多平淡而有趣的话题之后,她与他牵手而下。一个一味要反抗传统的女孩终于接受了属于她的幸福现实。这真是让人高兴,一如现实中刘若英的个人归宿。而其实,我们也发现,反抗固然勇敢,但其实,表面看上去不尽如人意的现实是不是也值得在经历之后再下结论?现代社会我们有太多的愤怒和不满,网络时代让我们得以掩盖自己的身份尽情谩骂。但是,为反抗而反抗,为谩骂而谩骂,是否一定就站在真理一边?是否已经错失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机会?真正的勇敢,一种是敢于说话,还有一种是敢于不乱说话。反思我们当下存在的状态与真正意义,是解构《在西厢》的关键。
四生活在西厢,或在别处
一千个观众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部话剧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观,但足以让清醒的人在话剧结束后多一份对生活的思考。关于存在的意义这一话题的讨论,永远无休无止的进行。每个时代的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生存状态,按照《在西厢》的刻画,当下,人们的生存状态表现为网络与微博生存。
“在”是整部戏的灵魂,而“西厢”也并不是确指一个具体的所在。西厢并非指网络或微博,尽管剧中刘若英说“微博是现代人的后花园”。西厢是“别处”,生活在西厢,就是生活在别处。
如果现实的生活不是那么如意,你可以自己创造出一个“别处”。“这是一个人人都替自己做红娘的时代”——人人都可以生活在西厢,或在别处。然后,从虚构中走出来,把所谓的虚构变成自己的真正关注,变成一种生存的可能性,我们就获得了重生。从不满现实的主动虚构,到意识到虚构的不真实而再度关注真实,最后到利用虚构来改变人生,这每一层次的递进,完成了一个人对自己存在状态的扩展与激发。
而能够清醒并自觉地掌握自己存在的人,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