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野战医院》观后感
文/陈令孤
喜剧片是一种应时的电影，也是一种容易过时的电影，很多笑料只有在特定的时代和语境中才能产生效果，一旦过了那个阶段，便成为老梗。但是1970年由罗伯特·奥尔特曼执导的《陆军野战医院》却历经岁月变幻而不衰，即使在四十多年后看，依然让人捧腹不止，并且每次看，每次都有新鲜感。
原因在于，它不但“有料”，而且“有味”，其所表现的内容超越了我们日常的生活范围，而是用黑色幽默的方式对本是严肃的战争进行了无情地嘲讽，以看似无意其实有意的手法揭露了权威的虚假，营造出一种荒诞的风格，让人在笑的同时回味无穷。因此，它在战争片领域也具有很大的创新意义。
然而，在当初创作过程中，谁都没有预示到它会成功。七十年代初正是新好莱坞开始崛起的时候，《雌雄大盗》和《逍遥骑士》的出现为美国电影带来了一股新鲜空气。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这个颇有些怪诞色彩的剧本才会被20世纪福克斯公司列入计划。但公司当时正全力投拍另外两部战争巨作《虎虎虎》和《巴顿将军》，对这个影片并不上心。
在剧本遭到了前后15位导演的拒绝后，最终由毫无名气的罗伯特·奥尔特曼接手。演员除了处于经济危机中的唐纳德·萨瑟兰外，其他都不怎么有名。再加上在拍片现场，奥尔特曼看似不合常理的执导造成的混乱状态，谁都没有对其报有希望。成片之后，公司老板看了也极不满意。但是没想到在首映会上，却得到观众的热烈反响，上映后，票房达到七千多万美元。尽管在当年的奥斯卡上败给了《巴顿将军》，但是也收获了金球奖最佳影片和戛纳金棕榈两项大奖，成为当年电影界最大的黑马。
《陆军野战医院》的成功，一方面是与美国社会当时的反战高潮有关，美军陷入越战泥淖无法自拔的境况引起了国民的极大不满。影片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地指出这就是越战战场，但是故事里所饱含的对战争的讽刺和戏谑，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极大的情感宣泄口。他们对电影的支持，也就是举起了一面旗帜。另一方面在于影片本身所具有的艺术创新意味，其所述故事的叛逆性和电影语言运用的个性化相得益彰，再加上其中蕴含的文化内涵，散发出一种生动清新又颇具深度的魅力。这也是它能成为经典的原因，一直位于好莱坞喜剧片的十大之列。
影片故事讲述两位医生被征召到一家陆军野战医院服役，他们自己开着偷来的车到达目的地，一坐下就开始寻思泡妞，嬉笑打闹，饮酒作乐，作弄绰号为“火热红唇”的女护士长，在营区里打高尔夫球，利用去日本做手术的机会逛妓院……最后通过作弊的手段赢了一场橄榄球比赛后告别部队回家。这是一种典型的情节集锦式结构，没有连续一致的主线，而是用一个接一个的桥段对观众进行不停轰炸，极大地扩展了笑料的丰富性。同时，它又超越了传统喜剧在细节上常用的夸张、模仿、肢体语言等手法，而是通过冷幽默形成整体内涵的逆反来达到刺激效果。可以说，以“鹰眼”皮耶斯和科尼斯为首的医生，将本该是痛苦哀伤的医院变成了一座欢乐的天堂。
鲁迅曾经说，喜剧是将那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们看，而《陆军野战医院》所撕破的就是战争这个看起来凶猛无比其实却毫无价值的东西。影片的开头先用字幕标注这是发生在朝鲜战争的故事，其实只不过是片方为了政治压力而做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谁都知道它影射的是越战。影片没有正面描写战争，但是选择了具有生命拯救和终结双重属性的医院作为场景，本身就很有意思。
当我们看到躺在手术台上的伤员满身鲜血、内脏暴露在外面、肢体被截，就已经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而大夫和护士们一边在伤员的身体上认真忙碌着，一边插科打诨，开着轻松的玩笑。影片将残忍恐怖的手术场景与人物喜剧化的语言动作结合在一起，让人产生了极为厌恶和排斥的感受，而这种情绪恰恰与反战情绪相契合。所以，与其说医生是在给病人做手术，毋宁说是在给战争做手术，他们是以嘲弄为手术刀，将战争的荒诞性撕破开来展示给大家看。
故事最后野战医院与将军执导的325医院的一场橄榄球比赛，将剧情推向高潮。我们都知道体育比赛最初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平息战火，让人们进行和平竞争。而影片中的这次体育比赛，有两个要点值得注意：一是比赛的目的是为了五千块钱的赌注；二是在比赛中，野战医院队为了获胜采取了作弊手法。这看起来完全违背了体育的公平公正原则，让整个比赛过程变成了一场让人忍俊不禁的大闹剧。但事实上，这正是战争某个侧面的真实写照。很多时候，战争就是一种赌博，往往靠作弊方能取胜。
然而，《陆军野战医院》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反战上面，它还通过一些看似下流的情节，对权威、体制和道德的严肃性进行了解构。弗兰克上校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一有空闲时间便抱着圣经进行祈祷，但是他所祷告的内容却是请求上帝保佑华盛顿的三军统帅，其实更多的是性的压抑，这是影片对假道徒的批判。另外有一位男大夫因为自己喜欢男生而饱受困扰，想要自杀，“鹰眼”皮耶斯联合同事仿照耶稣“最后一次晚餐”的形式，治好了他的心病，这是对基督教义反同性恋的讽刺。
而代表体制权威的女护士长，想要对医院的混乱状态进行整顿，但是大夫们毫不理会，偷看她洗澡，直播她和弗兰克偷情的情景，使她出尽洋相。总之，一切装模作样的东西在这里都遭到了调侃，反而是医生们发自内心真实诉求的行为显得纯洁和善良。此外，影片还涉及到种族歧视问题、美国对待日本问题等，以及医院广播不停播放的新闻消息，都是时代背景的最好注解。
当然，我们也要看到，影片中所呈现的景象只是一个乌托邦。这群大夫们之所以能够为所欲为，恰恰是由于医院的主管布莱克上校和上级将军有着开明的态度，这两位领导自己就是热爱耍闹、不守规矩的人物。当护士长受到调戏后，气急败坏地去向上校告状，却发现上校正抱着女护士躺在床上喝酒；当将军来到医院检查工作，一说起足球，也忘了护士长的事，说让她去死吧。正是因为真正拥有决定权的人物的宽容，才形成了医院生活的欢乐气氛。所以，电影在对权威进行讽刺的时候，也在一定程度上对权威寄予了期望。
与叙事的随性散漫相对应的是镜头语言的混乱模糊，影片一开始就是一个摇晃的航拍镜头，将观众带入到这家野战医院。正在讲话的人物被置于画面的后景，观众根本分不清台词是谁说的，这种声画不对位的现象贯穿影片始终，但是对理解剧情没有任何障碍，因为它只是为了营造一种氛围。影片在构图上也显得毫无规则，人物随时会被前面的物体挡住。镜头在场景中自由地移动，快慢和远近不时在变化。对于艺术来说，如果违反规则能够形成一种风格的话，那么便是有意义的，《陆军野战医院》正是如此。
由于影片在票房上的成功，此后还被改编成长篇电视剧，这更加增大了它的影响力。导演奥尔特曼也凭借此片走红，此后又拍摄了多部高质量的作品，2006年获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对于喜剧片来说，《陆军野战医院》所突显的黑色幽默风格，有着一定的文化意蕴，也算是早期无厘头电影的经典之作；对于战争片来说，它以新颖的视角和别致的手法打开了新的一扇战争反思的窗口。只要人类还有战争或发生战争的趋势，那么这部影片的讽喻意义将会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