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远方唤起的渴望並非是引向陌生之地,而是一种回家的召唤。
“我发现,世界上除了那个固执的问题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这个问题就是:世界
何以存在事物?何以存在世界?我带着惊异领悟到,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迫使我承认这个世界的存在。它的不存在对于我,一点都不比它的存在更值得怀疑。存在对不存在眉来眼去。当月光闪亮时,海洋和大陆并不比我的盥洗池更领风骚。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六点钟的来临。我在以后的岁月中所经历的节日不再具有这样的时刻,它像一只箭头,在白昼的心窝上颤颤悠悠。尽管天色已晚,我为了不把目光从天井对面的窗户转移开还是没有点灯,此时可以看到窗户已经点亮了第一批蜡烛。这是圣诞树所拥有的全部时刻中最让人心惊肉跳的,它把针叶和树杈奉献给了黑暗,为了完完全全使自己成为后院公寓朦胧的窗棂中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星座。这样的星座虽然不时对那些孤独的窗子中的一扇施与恩惠,但是很多窗子仍然保持着黑暗,另一些窗子更是令人伤心地在傍晚的煤气灯下枯萎。此景让我感到,圣诞节中这些凋敝的窗棂包含了孤独,衰老,贫困以及穷人们闭口不提的所有苦难。
那时候,“成年人存在”的河岸隔着漫漫岁月的河流对于当时的我是那么不可企及,就像运河岸边那个朝我张望的花圃。
“我想走下地窖,开桶去把酒倒;哪儿站着一个驼背小人,它把我的酒罐抢跑。”
蝴蝶扑扑簌簌地飞向一朵野花,停在了上面。我举着捕蝶网,只等着花朵对蝴蝶双翅的符咒奇效。那柔软的小东西却轻轻拍动翅膀从侧面溜走,无动于衷地在另一朵野花上方停了一停,然后像来时一样,不碰一碰那朵花就突然飘离而去。
在这些通向屋后庭院的幽室中,时间变得苍老。正是如此,中午以前的时光在阳台上久久不肯离去,每当我在阳台上与它邂逅,它总是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显得悠然自得。我从未能够在这里等候着它的到来,而它却总是已经在等待着我。当我终于在阳台上寻见它时,它在那里已经多时了,而且仿佛已经“过时”。
我感到在静谧中,胜利纪念碑回廊上闪闪烁烁的英雄们的业绩与那些被旋风鞭打被树墩碾得血肉模糊、被大块冰山冻住的邪魔恶鬼的忏悔一样地臭名昭著。因此这个回廊其实就是地狱,是对辉煌的胜利女神周围受到上帝恩典的那群人的反衬。有时候碑楼上站立着一些参观者,在天空的背景下,他们看起来就像我贴画本上带黑框的纸人。画片完成以后,我不正是拿着剪刀和胶水把那些类似的小人贴到大门、壁龛和窗沿上的吗?那碑楼上的人群在光芒中就像是这种无邪的任性所创造而成的。围绕着他们的是永恒的星期天。亦或那是一个永无休止的色当纪念日?
这个时期尚且盛行的西洋景艺术在二十世纪就绝迹了,小孩子们是它的最后观众。画面中那些遥远的地方对他们其实并不总是陌生的,有时候远方唤起的渴望并非是引向陌生之地,而是一种回家的召唤。有一个下午,在那座透明清晰的叫做艾克斯的小
城前,我望着米拉波广场对自己说,那梧桐树遮护下的石头小路,不就是我曾经游戏过的地方吗?煤气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指示着点灯人的行踪,他即使是在这个甜蜜的夜晚也必须挑著点灯杆。此时这个城市是如此地为自己陶醉著,它就像一隻口袋,由于我和我的幸福而变得沉甸甸的。
我不知道人们向我讲了有关它的什么故事,也许他们想讲但是没讲。姆姆类仁自己並没有向我透露什么,她也许几乎没有声音。冬天下第一场大雪时,它的眼神从举棋不定的雪片中闪现。这眼神哪怕仅仅只有一次射中我,那么我也会在整个一生中得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