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为某种目的而降临人世的;与此相反,是人出生后才产生某种目的的;如果一开始就把某种客观性的目的安到人的身上,这不啻是在人出生后就夺取了他的自由;所以一个人的目的必须由降临人世者本人自己来确立,不过
这位本人——不管是谁——绝不能随意确立自己的目的,因为一个人存在于人世的目的,就同他存在于人世的过程一样,实际上是等于向天下公开了的。“你呢,只知道思索。正因为光思索,所以头脑里的世界同现实中的世界各自存在着。你忍受着这种极不调和的现象,无形中已是你的一大失败了,对不对?若问何以见得,你可以想想,我把那种不调和的现象披露出来,你却把它压在里面。正因为我把它披露在外,所以我真正失败的次数会减少些。但是现在我是受你笑话,我却不能笑你,哦,不,尽管我很想笑你,但社会一定认为我是不能笑你的吧。”
与其费尽心机去吧镀金的东西冒充成真金,还不如在黄铜就是黄铜的情况下,去忍受人们对黄铜应有的蔑视来得自在。......,大凡受过相当教育的人,无不像块纯金。但是,当代助直接目睹那些人的真面目后,才猛然醒悟是自己枉抛心力了。
“换句话来说就是:为吃饭活命而干的职业,很难有什么诚实可言。”
“这同我的想法完全相反哪。我认为,正是吃饭活命这一动力在使人竭力地干活。”
“竭力地干活也许不难,诚实地干活却不容易哪。若说为吃饭活命而干活,那么,吃饭活命同干活这二者中,哪一个是目的呢?”
“当然是吃饭活命呀。”
“按照这一逻辑,吃饭活命是目的,可见干活乃是一种手段,那么,势必造成去追求容易吃饱肚子的活儿干。这样的话,干什么活以及怎么干就都不在乎了,一句话,只要能获得面包就行。你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既然劳动在内容、方向以至顺序上无一不受到其他因素的牵制,这种劳动就是堕落的劳动。”
英雄的兴亡,犹如过眼云烟。因为所谓英雄,很多场合是指那一时期的显赫人物,虽说一时名震遐迩,毕竟不过是个现实的人。因此,过了那个特定的时期,社会就渐渐地取消了他的英雄资格。在同俄国打仗的重要时刻,敢死队是了不起的,但是一进入和平修整时期,纵有一百个广濑中校也只能全算作十足的凡夫了。这就好比世人莫不互相讲现钱交往一样,社会对英雄也是讲现钱买卖的。所以这种偶像也经常在进行新陈代谢和生存竞争。有鉴于此,代助就没有一点儿要拜倒在英雄脚下的观念。如若其中有人欲成为不可一世的霸气凌人的好汉,看来,与其去凭借一时性的武力,倒不如以不烂的笔力去当英雄要稳妥得多,而报刊乃是这一事业中的典型代表。
合乎天意却违背人意的恋情,往往是在恋人殉情后才能获得社会的承认。
“我是失败了,但失败了还得干。我打算继续干下去。看到我的失败,你在笑了。哦,即使没笑,反正同笑是殊途同归的,所以大可不必咬文嚼字。......我呢,我要用我的意志来影响现实社会的发展,我一定要在这个现实社会中找到确凿是为我意志所左右的产物——哪怕是一丁点儿——否则我就无法生活下去。我认为这就是我这个人存在的价值。......你可以想想,我把那种不调和的现象披露出来,你却把它压在里面。正因为我把它披露在外,所以我真正失败的次数会减少些。......哦,不,尽管我很想笑你,但社会一定认为我是不能笑你的吧。”
代助从这一条根本道理出发,把自己本来的活动看作自己本来的目的。……凡是抱着某种属于自己的活动之外的目的来活动的,就是堕落的活动。由此可见,凡是以权宜之计的态度来统制自己的整个活动的,不啻是自己在毁坏自己存在于世的目的。
所以一直到现在,代助每次在脑子里产生嗜望时,他就把获得这些嗜望看作自己生存的目的。……一言蔽之,代助是把通常所谓无目的性的行为作为目的来活动的。而代助觉得,从不虚伪这一点上来衡量,自己的这种做法是最有道德的。
不,平冈好像是在有意拒绝别人的同情。他是在表示一种“孤立行世给你们瞧瞧”的执拗呢?还是领悟到只有这样才是现时社会的真面目呢?反正两者有其一。
我倒希望你永远对我报复。这是我的真意。我今天之所以这样把你找来,特地向你直抒胸臆,其实我也只能认为是受你报复的一个内容。为此,我等于是犯下了带有社会性质的罪。但我既然生而为这样的人,犯罪对我来说,是很自然的。我即使对社会犯了罪,能够在你面前表示忏悔,实在是心满意足了。我觉得人生的快乐无过于此。
在这种难以捉摸的绚丽色调的硬照下,代助不能不想到三千代。他仿佛觉得自己及在那儿找到了一处安身之地。不过这安身之地并没有明显地在眼帘里映出来
,无非是代助全部身心都感觉到它的存在而已。所以,代助不过是把对方作为一个完全符合自己主观情绪的对象,眼前浮现出一个完整的三千代,她的面貌、举止、语言、夫妇间的关系、病况和身份。他平时读西方国家的小说时,总为小说里出现的男女情话过分露骨、过分放肆和过分直来直去的浓厚韵味而惊叹。代助认为,读原文的话看,这些趣味还勉强可以,但不适宜译为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