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一段可以称之为青春的岁月,我想,那指的并非某段期间的一般状态,而是一段通过青涩内在,在阳光照射下轻飘摇晃、接近透明而无为的时间吧。也是被丢进自我意识泛滥之大海时所遭遇的瞬间陶醉。换句话说,那是一种光荣的贫瘠、伟大的缺席。
极端来看,我没有,也不想拥有人际关系。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能拥有一个人静静发呆的时间,如此而已。然后,在生鲜超市,便利商店,百元商店那小而安全的购物行为中感受一点微小的喜悦,不多作无谓的思考,孤独而忘情地度日。
当语言失去了真实性,外界也产生变化时,表象的世界便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如果它发生在阳光的中心,更会产生难以形容的黑暗。那一瞬间,日常生活的深邃处反转外露,隐约可见。
虽然是发生在内耳三半规管的瞬间错乱,像一场白日梦,但那份可窥见的黑暗正是核心本质所在。人类不论如何挣扎,终究是孤独的,这个真理,与笼罩日常生活的痛苦完全相通。那或许是一种由不确定的空虚感引发的茫然吧
人、风景与时间,一切都会成为无法触及的面影,时时回归至我们心里。现在,我翻阅手边的小字典,所谓"面影",是浮上心头的形象、面貌、样子。
"面影"是布满心象的走马灯。
人的一生,其实不过是在无数风景片段的组合中奔走穿梭而过的吧。
无论我是否写日记,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时间以压倒性的速度从我身上掠过,这件事并不会有任何改变。而我也没有余暇和兴趣把稍纵即逝的时间里与我相关的部分,一字一句写下来。一般而言,我对人类生命的日常面向不曾抱持怀疑的态度,也就是说,我觉得似乎可用“星期二,应记录事项无,但它实际存在过”这句话来下注解。已故的寺山修司先生曾留下这样一句话:“消逝而去的一切,都只是一种比喻。”
街上道路交错,桥下河川交错。平交道上则是铁轨与道路相混杂。人们终日在其上来来去去,时间与空间、光与影、生与死,更是无尽地交错。我是个在街上且拍且走的摄影家,始终喜欢朝那些包含平交道或桥梁的空间按下快门,它们是我的必拍风景。那些地方笼罩着树木、铁、石头、阳光与水的味道,向我细诉着有关人类、生命、时间以及更多其他各种事物的故事,这样说,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我遇上了各种各样的事儿,邂逅了形形色色的人,认识了不同的城市,也学会了在路上扬手搭人家的便车和卡车。我犹如车灯一般,总是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渐渐形成了一种病,我的身心沉溺于在路上的状态,无法切换回现实来了。日日夜夜,我盲目地狂按快门,疾走的节奏和我的年轻气躁一拍即合,尽管身边的旅伴一再变换,我仍然走个不停,狂拍不止。
即使热恋者的情感是错觉、幻想或自恋行为,那又何妨,所谓人生就是一段不断追求情爱的路程。人们都应该成为爱情的俘虏才是,人们放弃名为恋爱的游戏时,也会从自己的人生中退场。软弱的“恋爱至上主义”是最完美的主义。女人如迷,男人如迷,恋爱如迷,生命亦如迷。
人类从出生到死亡,不论是观念上或实质作为,都在等待好事发生。我们就像无知的小猫,彷徨地存在,心里却盘算着明天必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好事,终日追逐着那根挂在鼻子前的胡萝卜幻影,其实摆在眼前的不过是一道人生冷豆腐。就算有人用“幸福青鸟”般的口吻说:“看!幸福就在眼前啊!”然而无论男女,人人都有无穷的欲望,就像那些看似提倡环保观念的人,剥下面具后一点也不节能。
这是我的坏习惯,不管做什么事,不到紧要关头不会认真。虽然很清楚这样会带来许多困扰,但还是任由自己在沉重的压力下将目光从正事上移开。如果让我辩解,我会说这段看似负向的时间,到了工作正式开始的时候,每每会转换成正向力能量。虽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但在我的经验里确实如此。
所谓青春,就是在无从应付的过剩活力与背道而驰的现实间寻求折中点,而且难以取得平衡,只能在向左或向右的选择中不断彷徨,是迷失的集合。
虽然我一直祈望,至少能将这些惊鸿一瞥、却又无止尽地与我们擦肩而过的爱恋之物留驻在胶卷中,但无论我怎么拍,想要的东西大多数像竹篮打水般一一流走,手边仅剩下一堆不可靠、无从捕捉的印象碎片,不知是残像还是潜像,一层又一层厚积在我的心底。
尽管我曾盘算着要逃脱自己,但别说逃脱的出口,我连自我认识的入口都还找不到。
每当幻想着当年青春,都产生对现实的巨大恐惧——变老 这件事 多么可怕 我们 开始 无故失眠。
人的一生,其实不过是在无数风景片段的组合中奔走穿梭而过的吧。即便说世事无常、逝者皆空,然而那时那刻的那道风景,如今且归于何处呢?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所体会到的不是感伤,而是一种类似愤慨的感觉。人们总在不断地失去自己曾经拥有的风景。那感觉可以看做一种对于时间的焦躁。我认为时间并非无限延伸而去的东西,而是时刻地压迫着我们。对失去风景的追忆,同时亦是一次对通向将要来临的死亡的风景的预感。因此我在思念山阴的风景时,总有些许正在返祖的感觉。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思念并不是阴暗的,却像凝望着一个光明、透澈的场所般内心静谧。
无论在何时、何地旅行,难以言喻的不安始终纠缠着我。这说法听起来好像冠冕堂皇,本人却着实痛苦。当然,只要人活着,在任何情况下也不可能与现实断个一干二净、完全舍弃自我意识,因此寄希望于旅行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说旅行正是为了让承受着生命之重的自己,将濒临极限的负荷抛入未知的时空,然后在形形色色的邂逅中,谋求新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吧。通过沉睡在我体内的、由过去经历形成的诸多记忆,与因预感未来而生的记忆发生的交互感应,发现、预知平时未必能自觉的另一个自我,这种发现行为的实践形式之一,就是旅行。如果说旅行是一种自我再生(recycle),又是对于未来的一种反馈的话,那么“人类皆旅人、人生即旅途”的譬喻也可以说得通了。
这并非为了追寻失去的时光。在我对池田的情结里既不掺杂感伤,也没有望乡之念。当你找不到可以对照的过去时,寄情于幻想是徒劳的,对着幻影又不能按下快门。而且,把过去重合到现在、再把现在重合到过去对照来看并不是检验记忆的方法。所谓记忆,我认为并不是一种自身内部因怀念之情而生的既有影像的再现,而是对以现在为分水岭、纵贯前后的悠远的时间轴上一个个时间点联结起来的那片心之领域进行跨越的尝试。
因为人人都有自己的过去,自己的伤痕,并且各自咀嚼着其中满满的苦涩。个中滋味五以言说,唯有自己明白。
总之我凭借一台相机作为介质,体验了一场与纵深的时空的交会。
所谓记忆,我认为并不是一种自身内部因怀念之情而生的既有影像的再现,而是对以现在为分水岭、纵贯前后的悠远的时间轴上一个个时间点联结起来的那片心之领域进行跨越的尝试。
有时感到懦弱时,会突然想拍植物、海或是
山,但是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就像是谎言一样。所以若是害怕生活会变得很苦的人,最好还是早点放弃摄影比较好。虽然听起来不太好听,但是如果只是想拍一点好照片,开两、三次个展就好的人,最好还是放弃比较好。或许有才能,但是却没获得摄影之神的眷顾。
最后请各位一定要记得拍照,真的绝对要尽量多拍一些照片。因为没有量,哪来的质,这是我唯一的讯息。
基本上我觉得人或这世上,没有美丽的东西。还有一点,为什么照片非得拍得漂亮不可呢?当然有人喜欢拍摄女性、花朵、风景等美丽的照片,那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打算以这种方式与摄影相处。
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我真的是这么想。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是这么想。我总是认为由许多人混合在一起的世界,绝非是漂亮的东西。我冲洗出来的照片,就是属于我的体质。要是让我说的话,就是在兴奋感之中冲洗出来的好看照片。
好看或是髒污,是相对的东西。无法简单区分好看的世界,髒污的世界,因为无论在何时,两方都混在一起了。正因为如此,人类的世界才有趣,有时好像受骗了一样,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美丽。这时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
就算相机是複製的机器,因为在照片里加入了会生气、会感伤的个人,也因而出现了两种含义与多重性。
所有的事物浑然成为一股漩涡,氾滥于街头、马路上,而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我常喜欢混入其中进行拍摄,只有这个方向一直都没变。
此外,当我走出工作场所一步,感觉从那时候开始,一整天都是旅行。或许你会认为,每天在东京到处乱晃怎么会算是旅行呢。不过就算是这样,每天看到的风景、每天经过的场所,只要手上有相机的话,那就是旅行的感觉。就算是日常生活、只是平常很习惯的地方,只要手上有相机就会变得很新鲜,而那天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旅行。当然这只是感觉上。但是只要这么想,那天的轮廓就出现了。
有时感到懦弱时,会突然想拍植物、海或是山,但是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就像是谎言
一样。不管是新宿、涩谷、大阪,还是纽约、上海,像这样浑然天成的混沌,就像是热乎乎的大肠火锅一样,强烈飘散著人的气味。所以平常就是拍自己想拍的照片,过了一年或两年,就像刚刚说的一样,拍摄自己日常生活周遭,也就是摄影日记,然后再编辑成一本书。只要出版,多少都有版税 进来,可是我的摄影集不多,结果也没多少钱。所以十几年来都很穷。不过这样说来, 只要持续做很多事的话,就能付工作室的房租、买底片……船到桥头自然直。嗯,这大概就是「持续就是力量」吧。
人只能活在当下。唯有“现在”,能给我们带来一瞬间“活着”的实感。对于过去曾经活着的事实,我们早已丝毫触感也不存了。
我常说按下快门时是非常生理、很动物性的拍摄方式。虽然用文字说明就是像这样的感觉,但是实际山,想要在无意识下拍摄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按下快门,在那个瞬间,必定会介入各式各样的要素及意识。虽然拍摄的动作是很肉体的反应,但是瞬间与瞬间之间的反应之间,与个人的记忆、认识、以及生活的形态有关。尽管是动物性的反应,意识也早已介入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