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的东西似乎有了,却不是原来以为的东西;我们都不知道要什么了,只知道不要什么;我们越知道不要什么,就越不知道要什么。
她扮错了角色。起首一句错了,全篇都错。信心是错,希望也是错的。
都是以往好成一团时交的心,如今都拿来做攻击的武器。
一次次恋爱说是过去,其实都留在了脸上。人是怎么老的?就是这么老的!胭脂粉都是白搭,描画的恰是沧桑,是风尘中的美,每一笔都是欲盖弥彰。
她从小就没有目睹过什么幸福,但并不妨碍她欢欢喜喜地长大。
生命不过是一场记忆。
美是凛然的东西,有拒绝的意思,还有打击的意思;好看却是温和的,厚道的,还有一点善解的。
人心最经不起撩拨,一拨就动,这一动便不敢说了,没有个到好就收的。
年华是好年华,却是经不得数的。
太阳是从屋顶上喷薄而出,坎坎坷坷的,光是打折的光,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壮观,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
虽是日常的情景,可因为多,也能堆积一个惊心动魄。
年少时不知道什么是爱,以为自己高兴了就是爱,不高兴了也就不爱了,直到失去了某个人,才猛然发现,爱字冗杂的太多太多,岂止三两句,几页诉说能阐明的。能坚持的时候千万别轻易放手,失去了就去让自己变的更好。
桥这东西是这地方最多见也最富涵义的,它有佛里面彼岸和引渡的意思,所以是江南水乡的大德,是这地方的灵魂。
这只是她做人的方式,越是有吸引的事就越要保持矜持的态度,是自我保护的意思,还是欲擒敌纵的意思?
湿漉漉的雾气蒙蔽了远远的会稽山,山间流传着历代的哀荣歌哭。千万座石桥下潺潺的流水,汇成一曲大禹的故事,桥上铭刻着历朝历代名人雅士的功德;越王冶铁铸剑的钢蓝色的火光已被几千年的雪雨熄灭,卧薪尝胆处也被几千次枯荣的荒草淹没;西施与范蠡则是一道永恒的光亮,照耀着激战与和平的岁月;风在南宋攒宫遗址上的松柏间苍茫地穿行,凭吊长眠不醒的六代逃亡的皇帝。几千年的岁月好比是在弹指灰飞之间,陡然间到了这一个灰蒙蒙的早晨。
长得好其实是骗人的,又骗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长得好,自己要不知道还好,几年一过,便蒙混过去了。可偏偏是在上海那地方,都是争着抢着告诉你,唯恐你不知道的。所以,不仅是自己骗自己,还是齐打伙地骗你,让你以为花好月好,长聚不散。帮着你一起做梦,人事皆非了,梦还做不醒。
上海弄堂如果有梦的话,那梦,也就是流言。
流言总是鄙陋的。它有着粗俗的内心,它难免是自甘下贱的。它是阴沟里的水,被人使用过,污染过的。它是理不直气不壮,只能背地里嘁嘁喳喳的那种。它是没有责任感,不承担后果的,所以它便有些随心所欲,如水漫流。它均是经不起推敲的,也没人有心去推敲的。它有些像言语的垃圾,不过,垃圾里有时也可淘出真货色的。☁
像我们人类这样的两足兽,行动本不是那么自由的,心也是受到拘禁的,眼界是狭小得可怜。我们生活在同类之中,看见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没有什么新发现的。我们的心里是没什么好奇的,什么都已经了然似的。因为我们看不见特别的东西。
那时候是他哭,她不哭,因她是有理的一方,不仅有理,还有时间岁月,能将命扳过来.
现在, 她依然有理, 可时间岁月到了尽头,命没有扳过来,反又扳过去了一尺.
选择是个大难题,有时候,选择花去了你所有的时间,而你依然不知道,你能够做什么。
这是深入肌肤,已经谈不上是亲是近,反有些起腻,暗底里生畏的,却是有一股噬骨的感动。
如今她和她,虽在咫尺之间,却遥如天各一方。
“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
无 论信不信,那南宋都是飘渺的。在这市井 里巷,烟火溽染,怀古幽情早化作茶余饭后的闲话。岁月流逝,朝代更叠,许多闲话又都是 以讹传讹,却有谁会去计较?要 紧的还是目下,读书人的功名,生计者的衣食,发送老的,拉拔小的。其实,从南宋过来,就是如此这般,还将继续如此这般地过下去。凡历代史官修 撰,都是本朝 记前朝,本朝记本朝,就全在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之中。
一个人看海,时间变得无限,空间也变得无限,只有风是有形有界限的,它吹过来时,人好像有了可依附的实体,不致在天海之间沉没。
我向往古典
说来说去,我写作的初衷只是为了找一条出路,或是衣食温饱,或是精神心情,终是出路。
大吆喝,小吆喝,骡嘶马叫,车轮辘 辘,脚步沓沓,桨橹的打水声,船帮的互撞声,打铁声,淬火声,裂竹声,锯木声,还有拨 弦 吹管唱曲——上海的清雅就是杂在这俗世里面,沸反盈天的。老庄也好,魏晋也罢,到 此全作了话本传奇。
我们都是对人生有大胃口的人,对幸福感的期望程度极高,现实对我们真是不够用的。我们在实际中将它消耗,再在虚度中消耗它。
时间折磨人的同时,亦在救治。耐心,积极心,就在这空白的时间里积养着,渐渐填充了它的容量,使它的锋刃不那么尖利,而是变得温和有弹性,容你处身其中。
“她们在没有性别的服装里忘记了自己的性别,她们在没有性别的负荷里消灭了自己的性别,她们没有性别地度过了她们最好的岁月,她们几乎结束了女人最好的岁月而忽然记起了她们是女人。”
老话说:“红颜薄命”,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长得好看并非有好命,是不是?
我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要不知道自己了,却会有一个陌生人知道我,并且来寻找我。
郁晓秋终于感觉到时代的荒凉了,可这荒凉,其实又不全是从时代生出来的, 还有一些,来自于成长, 成长的某种阶段.
对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幕。
郁晓秋并不作答,只是看他,就像晓得这个人是要保不住了,就要把他的边边角角全看进去,存起来。
独自旅行的经历往往不是想象的那样美好,什么遇见自己,看见不同,都是矫揉造作,孤独和迷茫才是一路相伴的,它们忠实的静默横亘于心,无处分享。然而也就是这样那样的心理活动,和见闻经历,造就了更完整的旅程。
我想,这大约就是第三种回忆的情形,它使人怦然心动。所有这些回忆在某种程度上操纵着我们的行为,它们使我们去某一些地方,不去某一些地方,做某一些事情,不做某一些事情。它们使我们的人生增加了累赘,拖了这些累赘,我们的道路越走越乏,脚步越来越沉。然而,也正因为它们,我们的人生才有了一些积累,经验和情感都没有像竹篮打水那样,到头来成了一场空。这就是回忆给我们的财富。
"谁有那种极大的幸运,能和一个友人友爱相处。"
天将黑未黑之时,宾客已入座,吃着西瓜,就见水 面绿幢幢的荷叶间,慢慢驶进一艘小船,船上人举 一支火捻,朝荷花芯子里一点,亮起一 朵荷花。火捻子左右前后点着花芯,左右前后的荷花一朵一朵亮起来,花瓣透明,映出花蕊 丝丝。天黑下来,远处的花也亮 了,原来,是有十来艘小船,四面八方驶过来,火捻子四 面八方点过来,不一时,一池子的烛光,何止千点万点,万万点都有。天上的星星也出来了, 不晓得天是水 的倒影,还是水是天的倒影。座上客敛声屏息,生怕稍一动静,惊醒一个梦。
因为这个见面是那么重要,叫人觉得有着遥远的距离,总也走不近去,总也做不好准备。现在却兀自走到了眼前,无法回头了。
那牡丹花只是红、紫、白三种本色,并无奇丽,一味地 盛开,红的通红,白的雪白, 紫的如天鹅绒缎。农家人惜地,在花畦里插种了蚕豆,正结 荚,绿生生的,真是有无限的生机。太阳暖洋洋,扑拉拉地撒下光和热,炊烟升起来。携着 柴火的气味。
两人还各自提出一种她们不要的女权。张爱玲不要的是如菲律宾一个岛上,一切事情由女人承担、做主,男人被养活;苏青不要的是女皇那样的没有男人作陪的女权。看到此,她们所提的女权便带有一种享乐主义的性质...而这些快与不快说到底又全是以男人的爱与不爱做前提的,将男人与女人的权利和责任提炼成一个'爱'字,便是现代知识女性的所为了。
而女人又比讲究实利的男人更俱有浪漫与幻想的气质。她们对外界的参与,要大大少于男人,她们时常地沈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当她们将自己的心情与体验咀嚼遍了,再回头去重複咀嚼的时候,难免会嚼出一些本来没有的滋味;当她们其实和男人同样蓬勃的创造力被约束在一个比男人小得多的天地里的时候,她们难免会无中生有地创造出幻想,而在她们狭隘的生活场景无法提供她们更多的体验的时候,她们也难免会在少量的内容里掺进一些水分。
他有着浪漫的气质,一种对现实毫无功用只作用于精神审美的气质。
多少悲欢变成往事,往事又过去了。淡了的淡了,忘了的忘了,不愿想的就不去想,不愿忘的就写下来。
我远不懂得每个人都当有一件终身信守的东西,这东西凌驾于肉体与精神之上,使我们的行为不至于陷入盲目,再因盲目陷入苦闷。
老师亦是人,也有人之常情,对老师的尊重,首先是对人的尊重。
你以为市井中的凡夫俗子从哪里来?不就是一代代盛世王朝的遗子遗孙?有为王的前身,有为臣的前身,亦有为奴为仆的前身,能延续到今日,必是有极深的根基,无论是孽是缘,都不可小视!市井是在朝野之间,人多既无王者亦无奇者,依我看,则又有王气又有奇气,因是上通下达贯穿而成
上海弄堂里的闺阁,说不好就成了海市蜃楼,流光溢彩的天上人间,却转瞬即逝。
这东方巴黎遍布远东的神奇传说,剥开壳看,其实就是流言的芯子。就好像珍珠的芯子,其实是粗糙的沙粒,流言就是这颗沙粒一样的东西。
所谓光明和阴暗在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是非常具体的。只要让他看到、摸到、掌握到一点点的温暖,那温暖便会搭起一座桥,带他走出被他自己封锁起来的躯壳,走向大千世界。想想自己毕竟还有一点东西可以依傍,也就不必恨恨地严严地预防着一切,而使自己与他人都隔膜起来。
年少时不知道什么是爱,以为自己高兴了就是爱,不高兴了也就不爱了,直到失去了某个人,才猛然发现,爱字冗长得太多太多,岂是三两句、几页诉说能阐明的。
爱丽丝公寓,那一套套的房间里,盛的全是各色各样的等。
这里的女性必是有些男子气的,男人也不完全把她们当女人。奋斗的任务是一样的,都是要在那密密匝匝的屋顶下挤出立足之地。由于目标一致,他们有时候可做同志,携手并肩地一起去争取;有时候可就成了敌人,你死我活的,不达目的誓不休。这种交手的情景是有些惨烈,还有些伤心,因都是渺小的人生,在可怜的犄角里,周转不过身来,即便是胜也胜不了几寸,败却是不能败的。
不过,垃圾里有时也可淘出真货色的。
所以女人于他,就代表着一种赖不脱的人生,并无多大兴味。
多少悲欢变成往事,往事又过去。淡了的淡了,忘了的忘了,不愿想的就不去想,不愿忘的就写下来。可是有一种东西是你没想而又没忘的,它像是被记忆的筛子误留下的一颗小小的微粒,躲在记忆的角落。有时候,会突然闪一下,而又熄灭。这短暂的闪烁终究会留下一点什么。
身在其中的城市就是这样,被自己的生活覆盖着,无论怎样拉开了距离,站在制高点,其实看来看去看到的,还是自己的内心。它的外部的光华,总有一些熟腻的庸俗气,还有一些戚容,这都是生活印染的。
这少年,穿了洗白的毛蓝布长衫,藏在梨树的花影里,真像一个秀美的姑娘。
柯海这才发现不妥,颇有些羞臊,说:请爹爹定个墨铭。申明世说:太直了失之粗浅;太曲折又走偏锋,刁钻了;用典本来不错,但不过就是一锭墨,又不是名家,就嫌卖弄了;无由来且不易记,即便市井人家起名,阿大阿二也有个由头——这墨厂是你亲手开,墨也是你亲手制,就叫个“柯海墨”如何?“柯”字里有木,“海”字里有水,“墨”里有土,算是个名副其实!有一层意思,申明世没说,就是长一长柯海的志气。柯海未必明白,只是赶紧取来笔墨纸砚,请父亲写下这三个字。申明世又嘱咐不可太张扬之类的话,随后离开了园子。
邬桥的一切都是最初意味的,所有的繁华似锦,万花筒似的景象都是从这里引发伸延出去,再是抽身退步,一落子女,最终也还是落到邬桥的生计里,是万物万事的底,这就是它的大德所在。
宗教于德国绝不是一桩仅属信仰的事情,它几乎是源生了一整个民族的文化。在慕尼黑的这一个旅行中,充满了教堂,所有的各种时期各种风格的教堂最后全混淆在一起,合成一幅瑰丽、热烈、生气盎然的图画。而在阳光明亮的巴伐利亚,回想着寂寞沉郁的吕贝克,竟会感受到吕贝克的沉郁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闺阁还是上海弄堂的幻觉,云开日出便灰飞烟散,却也是一幕接一幕,永无止境。
这种弄堂的房屋看上去是鳞次栉比,挤挤挨挨,灯光是如豆的一点一点,虽然微弱,却是稠密,一锅粥似的。
真山是任情任性恣意漫长,遇水则让,或穿岩或悬瀑或辟石,大块自然,人力如何仿得来?所以只能夹缝里求生存,另辟蹊径,或漏石,或虬结,或为一幕屏或为一堆垒。
我这才明白,他身上那一股特异的、古怪的、叫我感到隔膜的神秘气息究竟是什么。那似乎就是一个世代漂泊、浪迹天涯的艺人,渗透到骨髓与血液的高贵与卑微、文雅与鄙俗、诚实与狡黠、豪爽与机警、坦率与诡秘、明朗与阴森、轻松与沉重的超于凡人的生命力和聪敏。那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物,那是一个与我们一般人的平凡的生涯大相径庭的世界,于我们平凡的经验所不可知的世界。
他是一个记忆力极强的人,经历过的东西不容易淡忘,就像一个扛着大背囊旅行的人,背囊越来越重,却不舍得丢下任何东西,任何东西于他都很珍贵,因为与他走过的路途有关。他还要检阅他的收藏,这些收藏在他的眼睛里不断有着新发现,更新着他的情感和认识。
其实这世界原是由荒瘠的黄土凝成,绿地只是表面的装饰。这个世界上装饰是越来越多,将真相深深掩盖。其实,破开绿地,底下是黄土;风刮起黄土,底下还是黄土。
吕贝克是个奇异的城市,它有着一种寂寞与荒凉的表情,它终日充满了庄严的宿命的钟声。极目望去,四处是教堂的森严的尖顶,鸽群在尖顶旁盘旋,挟裹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教堂是那样肃穆,全然不似巴伐利亚的教堂充满了生命的欢腾。巨大的廊柱上没有一点装饰,没有装饰的穹顶在极远处压迫着人的心灵,象一个没有星月的暗夜。
柯海说:难道娶了媳妇就不能闹了?章师傅说:不是不能闹,是不想闹。柯海说:为什么?章师傅说:还不是有大乐子!
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才是踏实的。可是她也知道,这个唯一的人也许一辈子也碰不得,也许一辈子里仅只照个面,谁都不认识谁就过去了。也许是找到了,认识了,两个却到不了一起,连个面都不能碰就算了。 —王安忆
伴随着第九套广播体操的发布,两天来关于其中第六节究竟是“全身运动”还是“蜷伸运动”的争论,也变得越发火热。记者昨天从体操编排者处得到确认,第六节应为“全身运动”无疑。
从上海去到新四军根据地,她基本生活在市民或者小知识分子中间,她的见识贫乏得很,对中国农民谈不上有什么了解。生活在中国得腹地,有着几千年文明历史的中原农民,对世事人情有着深刻的经验,绝不是我妈妈的简单阶级观念所能分析得了的。说实话,他们的智慧对付我妈妈绰绰有余。
在我的小说的眼睛里,建筑不再是立体的、坚硬的、刻有着各种时代的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的铭文、体现出科学进步和审美时尚的纪念碑,它变成另一种物质——柔软的、具有弹性、记忆着个别的具体的经验,壅塞着人和事的细节,这些细节相当缠绵和琐碎,早已和建筑的本义无关,而是关系着生活。
这些后院使你明白,无论世界多么大,多么面目各异,可内心只有一个。这是旅行中最见真情的一刻。
现在回想,知识青年也是分群落的,赴边疆建设兵团的大多比较豪迈,插队落户的则是现实的。大约也是由所在的地理环境、风土人情,以及劳动方式决定。在兵团的青年是以集体为单位,似乎依然在学校的生活里,浪漫主义的情怀还未分散瓦解,插队落户却已走入社会,面对生计和人生。尤其是安徽北部,土地是贫瘠的,人口密集,灾荒频仍,农人们成年为衣食忧愁,还不像江西,虽然也是贫穷的,可至少有清明的山水,有爽脆悠扬的山歌,而淮北,连民谣都是凄楚的,比如凤阳花鼓:说凤阳,道凤阳,十年倒有九年荒。在那灰暗的日子里,知青不免也染上了戚容。
这城市有一种时刻,特别叫人不安,就是早春里突然暴热的几天。人们还没从冬天里脱身,已经嗅到了盛夏的气味,真是措手不及。身上背着棉的,热是热,又不是正式的热,就没有了归宿。这几日都是凑合着过的,带着些观望的意思,看这天气怎么走下去。由于一时没有结果,心里就很躁。这几日里,树叶突然就绿了,可你并没感到多少欢欣,而是有些跟不上变化的沮丧和疲惫。那些年轻的,乐天的,极早换上的夏装,也加强着他们的灰心。这种孤立的天气,打乱了循序渐进的节奏,也打断了承上启下的季候概念,他们甚至是会感到虚无的。好在,天又即刻变凉了,甚至比暴热以前更凉,带着些严冬的味道。这样,他们才安心下来,回到了过去的状态。
他是“叔叔”一代里没有被打成右派的那一类作家,但这并不意味他就可以幸运到豁免于那个时代里所有的严厉性。在我们,思想解放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写作者,难免会苛刻地看待他们,认为他们扛着旧时代的枷锁,觉醒和批判的力度不够。于是,他们又面临着我们的逼迫。这就是“叔叔”他们的处境。急骤变化的政治生活,不断地挑战着他们有关正义的观念,他们付出的思想劳动,我们其实所知甚少,不止是缺乏历史的经验,还是骄矜和懒惰。而事实上,我们却是踩在他们趟平的路径上。总之是,我们还来不及继承他们,就来不及地背叛他们了。在变化的当口,时间总是紧迫的,事物的运动不得不缩短了周期,表面看起来是飞速地进步,内里却付出了不成熟的代价。
像我们这些城市里生、城市里长的人,我们生活在一个再造的世界,我们与自然已经很隔膜,书本是我们的好伙伴。我们特别善于从理论上去了解生活和对待生活,我们把生活也看成是书本那样的再造的自然。这其实使我们损失了许多,这损失主要在于和自然的情感。我们总是通过媒介去和自然发生关系,城市里到处是这一类的媒介,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大媒介。我们的情感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形式,它来源于我们的理性认识,而不是感受。
这东方巴黎的璀璨,是以那暗作底铺陈开。一铺便是几十年。
总之,嘉靖三十八年是个好光景,应得天时、地利、人和的吉言。在造的几处园子,有两处称得上奇观,一为彭姓人家,长子当年正科会试落第,其父则上任刑部,官至尚书。一上一下,是在运势,就要造园子以振旗鼓。将宅西边足百亩菜畦子圈下,请的一名造园大师,专会叠石。所以,这园子就以石为主旨:异峰突起,危如累卵,重峦叠嶂,穿流漏雨,自是无须说了,只谓寻常文章。
这位老太富态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头发遗留着电烫的痕迹,穿着整齐。她姿态安详地坐在这张油腻的桌边,等她的小笼。她本来就被我们这群聒噪的孩子弄烦了,所以,听到我们要与她换位置,便不客气地拒绝了,说:吃就吃了,换什么位置。我们自然还再要争取,她还是不依,态度很强硬,就在激烈争吵的当口,我们与她的小笼都来了。我非常惊讶她,坐在如此敌意的环境中,气定神闲地吃完她那二两小笼。在她中产阶级式的雍容外表之下,却有着粗粝坚强的神经,这就是城隍庙的食客。
而基督教却注重说教,基督教的教堂里常常是空徒四壁,这便是南方教堂与北方教堂不同的原因。而巴伐利亚无疑是一个保守的地方,尽管他们好客,对人热情,其实他们对外是十分排斥的。而不象北方人,你很难与他接近,可是一旦成了朋友,他永远不会背弃你。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是南方人,可我也这样说。
即便是在这么一个万物萧条的时代,城隍庙依然是热火烹油之势,甚至,似乎,比平时更加人多。大概是因为其他的
娱乐消费场所都萎缩了,比如电影院、戏院关了门,商店里的商品大大减少,饭店呢,高档的都降为中低档,于是,人们便向城隍庙涌来。每一条甬道都挤满了人,排着队慢慢地挪动脚步,九曲桥便是一条九曲的队伍。每一个小吃铺里都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在此,你真要佩服上海市民生活的决心,任何变故的时日,都妨碍不了他们享受生活,这生活不是华屋美肴,只是一点小小的簇拥着的吃喝游乐,可也正是这些小乐子,是可嵌在变故的缝隙角落里,震也震不落,抖也抖不掉,将时日砌得很结实。一个人看海其实是危险的事情,无依无助的,一下子便被挥发了,像一股气体。看海的人都感到彻心的寂寞,除了寂寞,还是寂寞。
柯海纳闵女儿,媳妇从此不理他,前后事闹得纷纷扬扬,上下皆知,心中明白柯海是以墨寄心,觉得可笑又可怜。
好些事,她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她会哭。
因北方是港口,经济发达,首先兴起了工业革命的要求,而天主教使它们感到束缚,因此宗教革命便在沉郁的北方兴起。在德国,也许是世界上所有的地方,宗教绝不仅仅是一桩教堂里的事情,也不仅仅只有人性的内容,它实际上是人们政治生活、经济生活、文化生活的全部。
午后是一日里正过到中途,是一日之希望接近尾声的等待,不耐和消沉相继而来,希望也是挣扎的希望。它是闺阁里的苍凉暮年,心都要老了,做人却还没开头似的。
衬着香港的结实的生计,这些旁顾显得很虚无,与现实无关,可却关乎我们的心情。心情是什么?它是我们被迫的人生里,唯一的一个主动,你说它重要还是不重要?
以“新工房”来称呼水泥预制件制造的单元房,是上海独有的。大约来源于早期专为工人建造的简陋住房。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为身居滚地龙的工人盖起了大片的工房,是显著的政绩之一,著名的有蕃瓜弄、曹阳新村,少先队员经常在工地上度过队日。
由于是这样错综不可循迹的街道与房屋,邂逅和失之交臂以同样的概率发生,我就老是觉得,在这水泥硬壳子里面,神秘地隐匿着既定路线,它最终决定了谁与谁走在一起。现在,新型的建筑和道路改造已经拆散了这个街区,这城市的格式已与我们的经验背离。
是暖窝里孵出来的女权主义,要有男人的相让与宠爱的保证。
张爱玲不是远去了?避开了穿人民装的时代,成为一个完整的旧人,虽生犹死。苏青为甚么不走?由著时代在她身上画下分界线,隔离著我们的视线。
它在我的印象中,形状始终是模糊的,甚至一座短暂逗留,言语不通的城市,我都比对它路熟。许多路的纵横关系我弄不清,当然我并不会担心迷路。当我长到可以喝小朋友结伴自由行动的时候,去到过许多地方,可我竟然一点都不急的我们是如何走到那里,又如何走回来的。
我远远不懂每个人都当有一件终身信守的东西,这东西凌驾于肉体与精神之上,使我们的行为不至于盲目, 再因盲目而苦闷。这东西于各人有各自不同的形式,内涵却是一样的。
电影院大多没有空调,可是供有纸扇,放在检票口的木箱里。进去时,拾一把,出来时,再扔回去,下一场的人好再用。
而这个城市所有的声音都在告诉你, 这标准多么高,高了还要高,你根本无法控制。
时装这东西,你要说它是虚荣也罢,可你千万不可小视它,它也是时代精神。
他一离开窗台,思绪便会他身上。他想其实事情早已经结束,走的是自己的尾声,可这个尾拖的太长了。身
体触弟的一刹那,他终于听到了落地的声音。(程先生死于1966年文革)这短篇小说的小世界,是独立的,却一定不是孤立的。这也是小说的最重要的物质之一,那就是他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它一定与我们的人生有关。这是小说的“入世”性质,它不是虚无的产物,这是因它的现实材料所决定的。无论你如何予它翻唱的面目,他始终是人间的心。要说小说是艺术中最俗的一门,所以,他也是最容易被人们忽视其独立性的一门。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书面语和口语有着各自的文学危险,在它们身边潜伏着各自的陷阱,稍不留神就会失足坠入。前者是拘谨,不免会失于刻板,染上漠然的表情。叙述过于疏远对象,便缺乏了痛痒相关的同情;后者则极易流于俚熟,与对象走的太近,失去了批评的距离。反之,如若两者融合得好,取长补短,笑过去是神奇的。在诗里,我觉得冯梦龙整理的《挂枝儿》、《山歌》就是极好的范例。俗情俗字嵌在了文雅的格律里,产生的韵致岂是一个“俏”字了得!在小说,当推《红楼梦》为上上品,书面语和口语之间自如的进出和过渡,浑然天成。烟火人气熏然,一片世间景象,却又有仙道氤氲。是从天上看人间,歌哭逼真,几有贴肤之感,但不是身在此山不见真相。
樱花的盛开总是和她的谢落连在一起,似乎期间缺少一点委婉的过渡。她开放的时节,是那样娇艳无比,蓬勃繁荣;她谢落的时候,则义无反顾,绝不留恋。
刘庆邦的小说中,你可以看到这样的惊喜与热情,他是以另一种特别动人的温存态度表达出来的。而且,几乎所有的真正好作者笔下,都会有这种很柔软的情绪流露。这种情感注入在作品里,是他们的边缘曾显出一种接受而不是拒绝的形态,似乎可以随时融入进那恢宏的背景,却始终没融入,而是一个闪亮的斑点。它们就像一种有生命的、全身都张开呼吸毛孔的活物,那样有弹性,活泼泼,有力量。在刘庆邦的小说里,你会有这样浑然一体的感受,它们每一片都很好,你可以不朝窗外看,但有窗口和没有窗口就是不一样。这就是刘庆邦的世界。短篇对于他来说特别重要,因为他们是最好的体现刘庆邦世界的方式。
后来,眼泪收住了,心里却抑郁得要命,也说不出个来由,就是觉得没意思。看出去的灯影酒光都是蒙泪的,都是在哀悼什么,人脸上的笑也是哭变的。那边年轻人的一桌上,乐得不行,吵得人耳聋,王琦瑶却觉得是悲极生乐,全是哀的面孔。邻座一个孩子打翻了大人的葡萄酒,桌布上一片殷红,王琦瑶看见的是血色。她几乎支持不到底了,心里痛得很,又不知症结在哪里,便无从解开。这一场盛宴似乎是最后的晚餐,一切都到头的样子。这种绝望是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涌,专找这样的大场面作舞台似的。场面越辉煌,哀绝的心清越强烈。
那暗是像深渊一样,仍一座山下去,也悄无声息地沉了底。
我们承认讲故事是在自慰,但是当没有听众的是时候,讲故事还有自慰的作用?
我们曾经非常醉心于寻找不凡的故事,
……
并且断定我们之所以没写出更好的小说,
是因为没有”生活“。
……
只要做着努力,一定能找到很多很多美妙的故事,
然而在大多数时候,生活非常吝啬,
它给我们更多的只是一些妙不可言的片段,
面对这些片段,我们有两条道路:
让片段独立成章,或者将片段连接起来。
我们从亚洲华语大学生辩论会双方的辩论中,看到有两种武器的较量,一种是思想内容的,另一种是形式逻辑的。处于不利的一方,变更多的使用逻辑的力量,竟可使其反败为胜。这使我们相信,逻辑是一种相对独立于思想内容的存在。那么,这是否也正是小说构成的那一种物质性的存在呢?
他们两人话里来话里去,说的其实只是一件事。这件事他们都知道,却都要装不知道;但只能自己装不知道,不许对方也装不知道;他们既要提醒对方知道,又要对方承认自己的不知道。
好短篇对于很多人都带有偶然性,而对刘庆邦却不是统摄全局的眼光,他只关心局部。但这不是说他胸襟狭小,或许正是相反,因为它是对全局有所了解,便有了敬畏之心,自知不得超越有限,见目光放平了。而未有特别温柔丰富的心灵,才能赋予局部以完整而活泼的情感过程。在他的短篇小说里,我们感到一个个情感世界,起承转合,各得其所。
与一切艺术一样,小说不仅是思想的生成物,也是物质的生成物,具有科学意义。因此,我们应建立一个科学的系统。
她收起烟还得再坐一时,听那窗外有许多季节交替的声音。都是从水泥墙缝里钻出来的,要十分静才听得见。是些声音的皮屑,蒙着点烟雾。有谁比王琦瑶更晓得时间呢?别看她日子过得昏天黑地,懵懵懂懂,那都是让搅的。窗帘起伏波动,你看见的是风,王琦瑶看见的是时间。地板和楼梯脚上的蛀洞,你看见的是白蚂蚁,王琦瑶看见的也是时间。星期天的晚上,王琦瑶不急着上床睡觉,谁说是独守孤夜,她是载着时间漂呢!
在刘庆邦的天性里头,似乎有些与短篇小说投合的东西,这是一种谦虚和淳朴的东西。它们忠实于的所感所需思,在承认有限之中,近全新权力的发展完善。比较刚才说的灵感与锻炼,这种天性是短篇小说更为本质的东西,可以说是短篇小说的”心“。
有些事情要想明白了再做,另有些事情要做起来才明白,所以我就边想边做。
他(刘庆邦)的短篇不企图告诉什么道理,用它来说明“语言不是短篇”是再好不过了。他的短篇开头的部分甚至有些散淡,你会担心它收不拢尾,可是到了末了,你却惊异它的完整。他们从来不是有头无尾,也不是故弄玄虚,它们老实本分,不耍滑头,恪尽职守。这里其实是需有自信和能力的。如今,半拉拉的故事特别多,有故意不收场的,但至少有一半是收不了场的。刘庆邦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是规矩,也是有办法。
自然是我们每个人的财富,特别是我们这些也要去创造一些的人们,怎么可能不叹服自然的创造力?
王琦瑶和康明逊的问与答,就像是捉迷藏。捉的只是一门心思去捉,藏的却有两重心,又是怕捉,又是怕不来捉,于是又要逃又要招惹的。有时大家都在的时候,他们的问与答便像双关语的游戏,面上一层意思,里头一层意思。这是在人多的地方捉迷藏,之间要有默契,特别的了解,才可一捉一藏地周旋。渐渐的,他们有了一些两人才知的用语,很平常的,在他们却另有一番意思,是指鹿为马的。他们能心领神会,还能于无声处听真言。别人都蒙在鼓里,他们自己也不挑明,说了也当没说。
鸽子从它们的巢里弹射上天空时,在她的窗帘上掠过矫健的身影。对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序幕。
天主教注重形象的展览,强调感官的直接印象、气氛的渲染,所以天主教堂四壁便绘有宗教故事以及劝诫世人的图画和浮雕。这些图画、浮雕强调到了极端,便成了独立的艺术,教堂则成了艺术家的用武之地。
那沟壑般的弄底,有的是水泥铺的,有的是石卵拼的。水泥铺的到底有些隔心隔肺,石卵路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觉。两种弄底的脚步声也是两种,前种是清脆响亮的,后种是,吃进去,闷在肚里的,前种说的是客套,后种是肺腑之言。两者都不是官面文章,都是每日里免不了的家常话
现实的日常生活却是如此的绵密,甚至是纠缠的,它渗透了我们的感官。感性接纳了大量散漫的细节,使人无法下手去整理、组织、归纳,得出结论,这就是生活得太近的障碍。
一个聪明的姑娘在她的订婚酒宴上去地窖拿酒,久久不回。母亲就下去找,却见她坐在酒窖里哭,于是就问她哭什么。她指着地窖壁上的木桶说,如果我结了婚,生了孩子,假如孩子到酒窖来拿酒,假如这个桶掉下来,砸在他上,他就要死了!母亲便一同哭起来,然后,父亲也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