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人生苦短,因此没必要忍受委屈,还是人生苦短,所以别在意那么多?”
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你不只得多写,也需要有衷心相信的信念。你不
见得一定要具备复杂的道德哲学,但我想作家总会想尝试成为解答的一部分,去了解一点点人生,并把这些心得传下去。即使冷酷实际如萨缪尔·贝克特,他也通过了剧中坐在垃圾桶或将头埋在沙中的疯狂人物,以及他们不断翻出包包里的东西,停下来赞叹每一件物品的生存状态,让我们深入思考并理解人生当中何者为真,哪些才是对我们有帮助的。你有幸身为渴望用文字对齐沙堡的那一群人之一,创造出一个能让你的想象力尽情漫游的世界。我们用回忆构筑这个天地;想像和往事是我们塑造沙堡的材料。我们一方面相信,当海浪来袭,我们不会真的失去什么,因为它只是存在沙里的一个象征。我们另一方面又认为自己将会想出办法将海水引导到别的地方。艺术家
和一般人都差别便在于此:我们拥有一个深植内心的信念,即只要我们的沙堡构筑得够坚固,也许海水就无法将它们冲走。我觉得当这种人很棒。在阅读时看到精彩的对话——一段全然改变的节奏——暂时打断平铺直叙,是一种乐趣。
故事角色突然开口说话,不仅一下子攫住我们的注意力,我们也从中得到偷窥的乐趣,因为故事角色并不知道我们正在听。
通过对话,我们感觉自己正偷偷参与他们圈子里的活动,而不是一直聆听他们的思绪。
杰出的写作者会持续描写冰层底下的湖水,或与世隔绝的隐蔽坑洞内地寒冷黑暗,并照亮这个坑洞所在地位置,让我们得以拨开或绕过挡道的树枝和荆棘;接着我们即使绕着这个深坑边缘跳舞,朝洞内大喊、推测它的深度、对着洞口丢石头,我们依然不会掉进去,它再也无法吞噬我们了;我们可以继续前进。
我认为完美主义建立的基础,是一味相信只要自己的步伐够小心,稳稳地踏在每个垫脚石上,就不会摔死,但实情是你终究难逃一死,而很多完全不看路的人甚至还比你做得好太多,也从中获得很多乐趣。
“他们(钱财、房产、美貌、权力)只是借来的,”一位演员说,“并不属于我们。”这改变了我对学生模仿他们最欣赏的作家文风的观感。他帮助我领悟到,仿效他人的风格是很自然的,那只是暂时借用的道具,到时候就得归还。况且他可能帮助你形成一样千真万确、并非借来的东西,也就是你自己的表达方式。
我几乎每天都会提醒自己在潘美过世前六个月,一位医生告诉我的话。这位医生总会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在那天晚上打电话给她,内心一边期待她能为潘美每况愈下的病情发展提出乐观的看法。她办不到,却说出了改变我一生的一句话。“这段时间不妨好好看看她,”她说道,"因为她正在教导你如何生活"。
但我们也想了解,当他们旧有的表面剥除后,显露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内在。
所以若你想更了解你笔下的角色,就必须跟他们处得够久,才能看出他们其实不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所处的社会似乎正步向灭亡,或已经灭亡了。我并非可以要语惊四座,但黑暗面显然正在浮现。在中古世纪,情况不会像现在那么怪异、吓人。无论社会形势如何,艺术家的传统仍会延续下去。
这则是写作的另一个理由:人们需要我们(写作者),为他们忠实反映彼此的样貌——所以不会说出:“看看自己,你们这些笨蛋!”而会说:“这正是我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