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散文的精彩摘录
而我和赶车的在辕子两边担任扶持,指导,劝告,鼓励,(如还不走)拳打脚踢之责呢。
——老舍
看哪一块巨石没有多少年的历史!社会上一切都变了,只有你们这群老石还在这儿镇压着济南的风水!
——老舍
(坐车人)车起须如据鞍而立,车落应如鲤鱼入水。
——老舍
东风似梦微添醉,小月知心只照愁。
——老舍
心静渐知春似海,花深每觉影生香。
——老舍
花比诗多怜夜短,柳如人瘦为情长。
——老舍
马上告诉车夫绕道儿走,显出果断而聪明。
——老舍
小巷里的车不但是挤住,而且无论如何再也退不出。
——老舍
凡是在国外可以用“对不起”了之的事,在中国是要长期抵抗的。
——老舍
“接人!”这是多余说,已经十点了,老王还没有叫火车晚开一个钟头的势力。
——老舍
腿不晓得怎的会打起转来,不是颤而是公然的哆嗦。
——老舍
我的方法使尽了:看我的稿纸,打个假造的呵欠,造谣说要去看朋友,叫老田上弦钟,问他们什么时候安寝,顺手看看手表……老牛和夫人决定赛开了谁是更没心没肺。十点了,两位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老舍
(票)还是交给了三姥姥,年高虽不见得必有德,可是到底手脚不利落,不至于私自逃跑。
——老舍
二姥姥已经是土埋了半截的人,不看回有声电影,将来见阎王的时候要是盘问这一层呢?
——老舍
这看了一遍,已觉得有点累得慌,就找个椅子坐下,眼睛盯着一张画死看,不管画得好坏,而是因为它恰巧对着那把椅子。
——老舍
脑子转法像螺丝钉,虽然是转,却也往前进。
——老舍
我总以为女性应留着头发。
——老舍
他看了支票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好像断定我和支票像亲哥儿俩不像。
其实花轿里真放上一把花生米,新娘子未必不一边落泪一边嚼着。
——老舍
医生说,我的胃已掉下一大块去。我慌了!要是老这么往下坠,说不定有朝一日胃会由腹中掉出去的,非吃药不可了,而这药也真灵,喝了一碗,胃居然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像汽球往上升似的,我觉得。
——老舍
我维持住了生活的平衡:弱而不至于做不了事,病而不至于出大危险,如薄云掩月,不明亦不极暗。
——老舍
长篇短篇一概不写,如骆驼到口外“放青”,等秋后膘肥肉满再干活儿。
——老舍
假若几个月里见不到我的文字,那并非就是我已经死去,我是在养神呀。
——老舍
干脆说吧,我简直和青岛不发生关系,虽然我住在这里。
——老舍
他用消极的安贫去平衡他所不屑的.积极发展。
——老舍
努力自励的人,假若没有脑子,往往比懒一些的人更容易自误误人。
——老舍
车快到天津了,他忙得不知道怎好了,眉毛拧着,长牙露着,出来进去的打听:“天津吧?”仿佛天津丢了似的。茶房已经起誓告诉他:“一点不错,天津!”他还是继续打听。入了站,他急忙要下去,又不敢跳车,走到车门又走了回来。刚回来,车立定了,他赶忙又往外跑,恰好和上车的旅客与脚夫顶在一处,谁也不让步,激烈的顶着。在顶住不动的工夫,他看见了站台上他所要见的人。他把嘴张得像无底的深坑似的,拼命的喊:“凤老!凤老!”
——老舍
凤老摇了摇手中的文书,他笑了;一笑懈了点劲,被脚夫们给挤在车窗上绷着。绷了有好几分钟,他钻了出去。看,这一路打拱作揖,双手扯住凤老往车上让,仿佛到了他的家似的,挤撞拉扯,千辛万苦,他把凤老拉了上来。忙着倒茶,把碗中的茶底儿泼在我的脚上。
——老舍
就近取譬,我至少可以抬出自己作证,虽说不上什么“科学的”,但到底也不失“有这么一回”的价值。
——老舍
他的神态表示出来,跟你来往已是降格相从,至于学问之事,哈哈……但是,地山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愿意把他所知道的告诉人,正如同他愿意给人讲故事。他不因为我向他请教而轻视我,而且也并不板起面孔表示他有学问。
——老舍
为了读书,他可以忘了吃饭。但是一讲到吃饭,他却又不惜花钱。
——老舍
他是一头狮子,扑什么都用全力。
——老舍
到了开会的地方,即使大家已经散了会,他也得坐两点钟,他跟谁都谈得来,都谈得有趣,很亲切,很细腻。有人刚买一条绳子,他马上拿过来练习跳绳——五十岁了啊!
——老舍
(砚台)还会一头高一头低地倾斜,如浪中之船。
——老舍
头一口就惊人,冒的是黄烟,我以为他误把爆竹买来了!听了一会儿,还好,并没有爆炸,就放胆继续地吸。吸了不到四五口,我看见蚊子都争着往外边飞,我很高兴,既吸烟,又驱蚊,太可贵了!再吸几口之后,墙上又发现了臭虫,大概也要搬家,我更高兴了!吸到了半支,何容先生与我也跑出去了,他低声地说:“看样了,还得戒烟!”
——老舍
修养使他健壮,健壮使他不屈不挠。
——老舍
这是一种“自来旧”的布做成的一下水就一蹶不振,永远难看。
——老舍
这种不知何处制造的硬呢会把我的脑门儿勒出一道小沟,使我很不舒服;我须时时摘下帽来,教脑袋休息一下!
——老舍
来了一顶轿子,她被人从屋中掏出来,放进轿中,轿夫抬起就走。她大声的哭。没有锣鼓。轿子就那么哭着走了。看罢,我想起幼时在鸟市上买鸟。贩子从大笼中抓出鸟来,放在我的小笼中,鸟尖锐地叫。
——老舍
假若那时候飞机减价,一二百元就能买一架的话,我就自备一架,择黄道吉日慢慢的飞行。
——老舍
从艺术的一般道理上讲,为文为画为雕刻也永远是精胜于繁;简劲胜于浮冗。
——老舍
他的笔太老实,没有像刀刻一般的力量。他会引我们到“场”上去,看到形形色色的道地中国人,但是他并没有使那些人像老松似的在地上扎进根去。我们总觉得过了晌午,那些人便都散去而场上落得一无所有!
——老舍
我只养些好种易活、自己会奋斗的花草。
——老舍
赶到昙花开放的时候,约几位朋友来看看,更有秉烛夜游的神气——昙花总是在夜里放蕊。
——老舍
在当时,那里的老鼠是那么猖狂,小猫反倒须放在笼子里养着,以免被老鼠吃掉。
——老舍
老舍作品中的精彩语段
"瑞宣还没回来哪?"老人问。
"他今天有四五堂功课呢。"她回答。
"哼!开了炮,还不快快的回来!瑞丰和他的那个疯娘呢?"老人问的是二孙和二孙媳妇--那个把头发烫成鸡窝似的妇人。
"他们俩--"她不知道怎样回答好。
"年轻轻的公母俩,老是蜜里调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真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顺儿的妈笑了一下:"这早晚的年轻夫妻都是那个样儿!"
"我就看不下去!";老人斩钉截铁的说。"都是你婆婆宠得他!我没看见过,一个年轻轻的妇道一天老长在北海,东安市场和--什么电影园来着?"
"我也说不上来!"她真说不上来,因为它几乎永远没有看电影去的.机会。
......
"老三刚才跟我讲了好大半天,说咱们要再不打日本,连北平都要保不住!"小顺儿的妈说得很快,可是也很清楚。"说的时候,它把脸都气红了,又是搓拳,又是磨掌的!我就直劝他,反正咱们姓祁的人没得罪东洋人,他们一定不能欺侮到咱们头上来!我是好意这么跟他说,好教他消消气;喝,哪知道他跟我瞪了眼,好像我跟日本人串通一气似的!我不敢再言语了,他气哼哼的扯起妞子就出去了!您瞧,我招了谁啦?"
老人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感慨着说:"我很不放心小三儿,怕他早晚要惹出祸来!"
正说到这里,院里小顺儿撒娇的喊着:
"爷爷!爷爷!你回来啦?给我买桃子来没有?怎么,没有?连一个也没有?爷爷你真没出息!"
小顺儿的妈在屋中答了言:"顺儿!不准和爷爷讪脸!再胡说,我就打你去了!"
--摘自《四世同堂》第一部第一节
这篇老舍作品中的精彩语段文章就为您介绍到这里,更多精彩内容,敬请关注应届毕业生网。
老舍散文《五四之夜》
五四。我正赶写剧本。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连昨日的空袭也未曾打断我的工作。写,写,写;军事战争,经济战争,文艺战争,这是全面抗战,这是现代战争:每个人都当作个武士,我勤磨着我的武器——笔。下午四时,周文和之的罗烽来了。周文来自成都,刚下车,即来谈文艺协会成都分会今后会务推动的办法。谈了没好久,警报!到院中看看,又回到屋中,继续谈话。五时,又警报,大家一同下了地洞;我抱着我的剧本。一直到六点多了,洞中起了微风——天空上必有什么变动;微风从腿下撩过去;响了!响了!洞里没有光,没有声,没有任何动静,都听着那咚咚的响声,都知道那是死亡的信号,全咬上牙!
七时了,解除警报。由洞里慢慢出来,院里没有灯光,但天空全是亮的。不错,这晚上有月;可是天空的光亮并非月色,而是红的火光!多少处起火,不晓得;只见满天都是红的。这红光几乎要使人发狂,它是以人骨,财产,图书,为柴,所发射的烈焰。灼干了的血,烧焦了的骨肉,火焰在喊声哭声的上面得意的狂舞,一直把星光月色烧红!
之的罗烽急忙跑出去,去看家里的人。知道在这一刹那间谁死谁生呢。狂暴的一刻便是界开生死的鸿沟。只剩下周文与我,到屋里坐下。没的谈,我们愤怒;连口水也没的喝,也不顾得喝!有人找,出去看,赵清阁!她头上肿起一个大包,脸上苍白,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学生。几句话就够了:她去理发,警报,轰炸,她被震倒,上面的木石压在身上;她以为是死了,可是苏醒了过来。她跑,向各路口跑,都被火截住;火,尸,血,断臂,随时刺激着她,教她快走;可是无路可通。那小学生,到市内来买书,没有被炸死,拉住了她;在患难中人人是兄弟妹妹。她拉着他,来找我,多半因为只有这条路可以走过来;冲天的火光还未扑到这边。
安娥也来到。她还是那么安闲,只是笑不出;她的脸上有一层形容不出的什么气色与光亮;她凝视着天上的红光,象沉思着什么一点深奥的哲理。
清阁要回家,但无路可通。去看陆晶清,晶清已不知上哪里去了。我把周文请出来,打算去喝点水,找点东西吃。哪里还有卖水卖饭的呢,全城都在毒火的控制下!
院中喊起来,“都须赶快离开!”我回到屋中,拿起小皮包,里面是我的剧本底稿与文艺协会的重要文件。周文一定教我拿点衣服,我抓了一把,他替我拿着。
到院中,红光里已飞舞着万朵金星,近了,离近了,院外的戏园开着窗子,窗心是血红通亮的几个长方块!到门口,街上满是人,有拿着一点东西的,有抱着个小孩的,都静静的往坡下走——坡下是公园。没有哭啼,没有叫骂,火光在后,大家静静的奔向公园。偶然有声音叫,是服务队的“快步走”,偶然有阵铃响,是救火车的疾驰。火光中,避难男女静静的走,救火车飞也似的奔驰,救护队服务队摇着白旗疾走;没有抢劫,没有怨骂,这是散漫惯了的,没有秩序的中国吗?象日本人所认识的中国吗?这是纪律,这是团结,这是勇敢——这是五千年的文化教养,在火与血中表现出它的无所侮的力量与气度!
在公园坐了会儿,饿,渴,乏。忽然我说出来,看那红黄的月亮!疯狗会再来的,向街上扫射;烧了房,再扫射人,不正是魔鬼的得意之作么?走,走,不能在这里坐一夜!绕道出城。大家都立起来。
我们想到的,别人也想到了,谁还不认识日本鬼子的那点狡猾呢!出了公园,街巷上挤满了人,都要绕道出城。街两旁,巷两旁,在火光与月色下,到处是直立的砖柱,屋顶墙壁都被炸倒烧毁;昨天暴敌是在这一带发的疯。脚底下是泥水,碎木破砖,焦炭断线;脸上觉到两旁的热气;鼻中闻到焦味与血腥。砖柱焦黑的静立,守着一团团的残火,象多少巨大的炭盆。失了家,失了父母或儿女的男女,在这里徘徊,低着头,象寻找什么最宝贵的东西似的。他们似乎没有理会到这第二次空袭,没有心思再看今晚的`火光,低着头,不再惊惶,不再啼泣,他们心中嚼着仇恨。我们踏过多少火塘,肩擦肩的走过多少那样低头徘徊的同胞,好容易,走到城郊。地势稍高,火头更清楚了;我们猜想着,哪处哪处起了火;每一猜想,我们心中的怒火便不由的燃起;啊,那美丽的建筑,繁荣的街市,良善的同胞,都在火中!啊,看那一股火苗,是不是文艺协会那一带呢?!假若会所遭难?噢,有什么关系呢,即使不幸会所烧没,还有我们的手与笔;烧得尽的是物质,烧不尽的是精神;无可征服的心足以打碎最大的侵略的暴力!啊,我们的朋友呢?蓬子的家昨天已被炸坏,今晚他在哪里呢?是不是华林,□□(字迹不清),沙鹰都在观音岩呢?那最远的一个火烽是不是观音岩呢?罗苏呢,纪滢呢,他们的办事处昨天都被炸毁,今天或者平安吧?我们慢慢的走,看看火苗,想想朋友,忘了饿,忘了渴,只是关心朋友们:差半秒钟,差几尺路,就能碰上死亡,或躲开死亡,这血火的五四之夜!
转过小山,回顾火光,仍是那么猛烈。火总会被扑灭,这仇这恨永无息止。打倒倭寇,打倒杀人放火的强盗,有日本军阀在世上,是全人类的耻辱。我们不仅是要报仇,也是天职!
领周文到胡风处,他一家还未睡;城外虽较比安静,可是谁能不注意呆视那边的火光呢?从火光中来了朋友,那热烈,那亲密;啊,有谁能使携起手来的四万万五千万屈膝呢!
那位小学生已能自己找到了家,就嘱咐他快快回去,免得家中悬念:他规规矩矩的鞠了躬,急忙的走去,手里还拿着在城内买来的一张地图。
安娥与清阁都到了家,倚窗望着刚才离开的火城。路上不断的行人,象赴什么夜会那样。两点左右又有警报,大家都早已料到,警报解除,已到天明,街上的人更加多了。
次日早晨,听到消息,文艺协会幸免于火!住在会中的梅林,罗烽,辉英,都有了下落。晚间到文艺社去,得到更多的消息,朋友中没有死伤的,虽然有几位在物质上受了损失。朋友们,继续努力,给死伤的同胞们复仇;记住,这是五四!人道主义的,争取自由解放的五四,不能接受这火与血的威胁;我们要用心血争取并必定获得大中华的新生!我们活着,我们斗争,我们胜利,这是我们五四的新口号!
老舍散文《文牛》
干哪一行的总抱怨哪一行不好。在这个年月能在银行里,大小有个事儿,总该满意了,可是我的在银行作事的朋友们,当和我闲谈起来,没有一个不觉得怪委屈的。真的,我几乎没有见过一个满意、夸赞他的职业的。我想,世界上也许有几位满意于他们的职业的人,而这几位人必定是英雄好汉。拿破仑、牛顿、爱因司坦、罗斯福,大概都不抱怨他们的行业“没意思”。虽然不自居拿破仑与牛顿,我自己可是一向满意我的职业。我的职业多么自由啊!我用不着天天按时候上课或上公事房,我不必等七天才到星期日;只要我愿意,我可连着有一个星期的星期日!
我的资本很小,纸笔墨砚而已。我的生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安排,白天睡,夜里醒着也好,昼夜都不睡也可以;一日三餐也好,八餐也好!反正我是在我自己的屋里操作,别人也不能敲门进来,禁止我把脚放在桌子上。专凭这一点自由,我就不能不满意我的职业。况且,写得好吧歹吧,大致都能卖出去,喝粥不成问题,倒也逍遥自在;虽然因此而把妒忌我的先生们鼻子气歪,我也没法子代他们去搬正!
可是,在近几个月来,也不知怎么我也失去了自信,而时时不满意我的职业了。这是吉是凶,且不去管,我只觉得“不大是味儿”!心里很不好过!
我的职业是“写”。只要能写,就万事亨通,可是,近来我写不上来了!问题严重得很,我不晓得生了娃娃而没有奶的母亲怎样痛苦,我可是晓得我比她还更痛苦。没有奶,她可以雇乳娘,或买代乳粉,我没有这些便利。写不出就是写不出,找不到代替品与代替的人。
天天能写一点,确实能觉得很自由自在,赶到了一点也写不出的时节呀,哈哈,你便变成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你的自由,闲在,正是对你的刑罚;你一分钟一分钟无结果的.度过,也就每一分钟都如坐针毡!你不但失去工作与报酬,你简直失去了你自己!
一夏天除了阴雨,我的卧室兼客厅兼饭厅兼浴室兼书房的书房,热得老象一只大火炉。夜间一点钟以后,我才能勉强的进去睡。睡不到四个小时,我就必须起来,好乘早凉儿工作一会儿;一过午,屋内即又成烤炉。一夏天,我没有睡足。睡不足,写的也就不多,一拿笔就觉得困啊。我很着急,但是想不出办法,缙云山上必定凉快,谁去得起呢!
入秋,我本想要“好好”的工作一番,可是天又霉,纸烟的价钱好象疯了似的往上涨。只好戒烟。我曾经声明过:“先上吊,后戒烟!”以示至死不戒烟的决心。现在,自己打了嘴巴。最坏的烟卖到一百元一包(二十枝:我一天须吸三十枝),我没法不先戒烟,以延缓上吊之期了;人都惜命呀!没有烟,我只会流汗,一个字也写不出!戒烟就是自己跟自己摔胶,我怎能写字呢?半个月,没写出一个字!
烟瘾稍杀,又打摆子,本来贫血,摆子使血更贫。于是,头又昏起来。不留神,猛一抬头,或猛一低头,眼前就黑那么一下,老使人有“又要停电”之感,每天早上,总盼着头不大昏,幸而真的比较清爽,我就赶快的高高兴兴去研墨,期望今天一下子能写出两三千字来。墨研好了,笔也拿在手中,也不知怎么的,头中轰的一下,生命成了空白,什么也没有了,除了一点轻微的嗡嗡的响声。这一阵好容易过去了,脑中开始抽着疼,心中烦躁得要狂喊几声!只好把笔放下——文人缴械!一天如此,两天如此,忍心的、耐性的、敷衍自己:“明天会好些的!”第三天还是如此,我开始觉得:“我完了!”放下笔,我不会干别的!是的,我晓得我应当休息,并且应当吃点补血的东西——豆腐、猪肝、猪脑、菠菜、红萝卜等。但是,这年月谁休息得起呢?紧写慢写还写不出香烟钱怎敢休息呢?至于补品,猪肝岂是好惹的东西,而豆腐又一见双眉紧皱,就是菠菜也不便宜啊!如此说来,理应赶快服点药,使身体从速好起来。可是西药贵如金,而中药又无特效。怎办呢?到了这般地步,我不能不后悔当初为什么单单选择这一门职业了!唱须生的例了嗓子,唱花旦的损了面容,大概都会明白我的苦痛:这苦痛是来自希望与失望的相触,天天希望,天天失望,而生命就那么一天天的白白的摆过去,摆向绝望与毁灭!
最痛苦是接到朋友征稿的函信的时节。
朋友不仅拿你当作个友人,而且是认为你是会写点什么的人。可是,你须向友人们道歉;你还是你,你也已经不是你——你已不能够作了!
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可是,文人的身体并不和牛一样壮,怎办呢?
青年朋友们,假使你没有变成一头牛的把握,请不要干我这一行事吧;当你写不出字来的时候,你比谁的苦痛都更大!我是永不怨天尤人的人,今天我只后悔自己选错了职业——完全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毫不相干。我后悔作了写家的正如我后悔“没”作生意,或税吏一样;假若我起初就作着囤积居奇,与暗中拿钱的事,我现在岂不正兴高彩烈的自庆前程远大么?啊,青年朋友们,尽使你健壮如牛,也还要细想一想再决定吧,即在此处,牛恐怕是永远没有希望的动物,管你,和我一样的,不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