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矛头对准建筑师演讲时间:2020年3月28日
——作家冯骥才在“新江南”古村落研讨会的演讲
今天来批评城市文化,我的矛头要指向一个新角色——建筑师。建筑师是决定城市文化及其命运的重要角色,甚至是主角之一。
文化粗鄙化
须承认,我们600多个城市已经基本失去了个性,文脉模糊,记忆依稀,历史遗存支离破碎,文化符号完全混乱。一方面是拆的很惨;一方面是建的很糟。光怪陆离、平庸粗鄙的建筑充塞着我们的城市。
我们不能光说政府官员,不能光说开发商,因为——我们的建筑师也无能。
关于文化的粗鄙化,实际上从300年前满人入关后就开始了。一直有种说法,认为中原强大的汉文化把满文化同化了。可是我们仔细看一下明代的家具那种简约、飘逸、大气,到了清初就已经不复存在了。那种源自汉唐的高贵又厚重的汉文化,逐步被马背上的满文化稀释了。
及至清末,中国第一次面临西方文化的涌入。那一次,我们的文化古老又顽强,所以能够比较从容地选择外来文化的经典;但到了五四运动时期。我们开始喜欢上了颠覆,喜欢黑马,喜欢文化的自残。
然后就是战乱。虽然有不少学贯中西的大家,却很难沉下心来研究自己的文化;解放了,一次次政治运动都从文化开始的;进入文革,我们的文化被彻底扫除,批红楼,批水浒,批克己复礼,中国文化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空架子;改革开放后,外来文化再次涌入。
这次的外来文化和五四时期不同,这次唱主角的是商业文化,是NBA、时尚、汉堡包、明星、超市、名牌等等等等。
外来的粗鄙化的商业文化如同沙尘暴一般弥漫着中国人的精神,经历了文革洗礼的中国社会扛不住这么强烈的文化冲击,只能顺从和模仿,何况我们需要市场经济。市场经济需要依靠消费拉动。要扩大消费,就必须刺激人们物质的拥有欲,煽动人们的欲望。
所谓城市“改造”
这是一个物质化的时代,这个时代很容易和我们长期漠视精神文化的社会融为一体。我们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城市改造”的。
“改造”这词儿真糟,很野蛮。过去害了许多人,现在害了许多城市。近二十年,中国城市的改造实际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再造”。
记得,不久前一群开发商在一座滨海城市开“高峰论坛”——现在动不动就是“高峰论坛”。他们提出的广告是“有多少城市可以重来”。
重来?口气多大。而我们的城市真的全都“重来”了。城市的历史遗存几乎被扫荡一空,然后在这一无所有的土地上随心所欲地盖起新房子。这在世界上是没有的。只有那些经历过毁灭性灾难的城市,比如华沙、杜塞尔多夫才有过这种情况。
当然,这也是一些人发财的大好机会。发财欲又推动改造狂。经过20年改造的中国城市全是没有历史也没有个性的新城,这是不可思议的!
任何城市的发展就像生命成长的过程。有它的诞生,有婴儿期和成长期,有命运的坎坷、苦难、屈辱与光荣。城市是一种生命。一代代人创造着、充实着城市生命;他们离开之后,便把这一切全都默默地记忆在这个城市博大的肌体里。
城市中无处没有历史的手纹,但现在已然无迹可寻。
城市,除了使用的价值、享受的价值,还有历史见证的价值、记忆的价值、研究的价值、审美和欣赏的价值,当然也有旅游的价值。它是一种综合的价值,像生命的价值一样。生命是尊贵的,城市也是有尊严的,不能任人宰割。
但是,我们说这些话时已经晚了,因为城市已然个性尽失。从“改造”中残剩下来的可怜巴巴、支离破碎的一点历史街区,无法再感受到城市的个性与厚重。
更糟糕的是新建的城区千人一面,没有精神,粗浅平庸,都是城市间相互抄袭的结果。
抄袭,无论对于开发商,还是建筑师都是生财的捷径。我们的城市就是被那些平庸无能的建筑师、那些被开发商收买的建筑师、对那些没有文化责任感的官员趋时附势的建筑师,变成现在这样的平庸和彼此雷同。
我们把城市无比丰富和珍贵的记忆抹去了,同时把新建的粗陋的东西留给了后代,至少两代和三代人要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说到这儿,还是白说,因为已成为现实,抱怨过去也是一种无能。
冯骥才,名人演讲稿,作家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