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5岁的时候,我爸给我讲了张良与黄石公的故事。我听了心潮澎湃,觉得这世界上每个犄角旮旯里,都可能有神一样的存在。 那天晚上,我买了一个烧饼,边吃边在外面玩。跑过一个屋角,钻出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头。他深邃的眼神儿盯了我一会儿,咧嘴笑了:“小孩,来,把你的烧饼给我咬一口。”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黄石公的影子,然后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双手把烧饼递给他。他啃了两大口后,把烧饼还给我,我摇摇头:“都给你吃吧。”他笑笑:“真是好孩子。”然后从屋角消失了。第二天,我准时等候在那里,他没有出现。第三天,我提早等候在那里,他还是没有出现。一连数天,我都去那里坚持等候,他却再也没出现过。 读初中时,我迷上了金庸。常常幻想哪天能得到异人指点,或者在神秘的地方捡到武功秘笈。我每周末都会往田野里、丛林中那些偏僻的地方跑,或沿着一条无人的河道顺流而下。我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人越多的地方,秘笈出现的几率越小。 去乡下时,我总是探索竹林深处,枯死的树洞中,坍圮的小石桥下,可从未发现过秘笈。我也常在无人的时候练自创的武功(好在没有尝试过葵花宝典),但风清扬从来没有在我背后突然冒出来过。 我知道自己天资浅,根底弱。所以从小就梦想能得到异人传授、高人指点,似乎那是让自己变成一个厉害的人的唯一途径。至少在当时,穷极想象,想不出更好的可能。其实不是想不出,是没有比这更便捷的法门了。自己练?练上一百年,顶不上名师传授一句话。 读大学时,没有那么傻了。我知道风清扬不会出现。我长成这个样子,风清扬是不稀罕对我动念头的,能对我动念头想收我为徒的,恐怕只有南海鳄神了。都是学生去找老师,没有老师来找学生的道理。那时候我弃武从文,开始写诗,偶像也从令狐冲变成了曹雪芹。 大一时,一个教授到珠海校区开诗词讲座,博导。我在网上看了他的简历,很崇拜。那天晚上正赶上英语考试。我草草蒙完交卷,赶去时,讲座已经到了提问环节。我紧紧张张地举起手,结结巴巴地提问,提问完坐下,怅然若失。我忍不住把自己写的诗抄了一首在纸上,跑上讲台,拿给他看,请他批评。他说:看诗太麻烦了,回头再看吧。 过了几年,一次开会遇见他并介绍自己,他赠了我他的诗集,还拿笔在扉页写上“王路学弟惠存”(教授关爱学生,不称“同学”而称“学弟”以显亲近)。我虽然天性愚钝,但好歹也抛掷了几年心血,那时候的诗作比之大一像模像样了不少。再打开他的诗集读,老实说,感觉没我写得好。 有个学妹,最早是韩寒的粉丝,粉了他好些年。后来有次韩寒的某观点和她相左,她发状态说:“好友里谁再公开挺韩寒的请主动删了我。我粉了韩寒六年,在这六年里,韩寒有成长,但我自己的成长远比我眼里韩寒的成长更大,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他的粉丝了。”很赞。粉一个人,最终也有出坑的那天。 一次在火车上,邻座小伙子对我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我只有呵呵。对我而言,梦想“无崖子在一盏茶功夫,把自己七十余年内力传给虚竹”的少年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也许他还如我当年那样幻想,年轻真好。 我越来越明白,并不是人越多的地方,秘笈出现的几率越小,而是秘笈根本就不存在。要想得到70年的功力,唯一的办法是活上70年,经受70年的磨难。佛经上说,菩萨完成所有阶位的修行之后,还需要经历三大阿僧祗劫,才能证得圆满佛道。阿僧祗,是10的47次方。 名师根本就不是某个人,而是打铁时的每一次淬火和锤锻,你要剖开心滴出血才能看得见。永远不要祈求顿悟的法门,顿悟从来不是给弱菜准备的。就算是慧能一样的利根器者,听了弘忍说法之后,也在丛林中磨炼了十几年。想寻求方便法门时,不妨先自问一句:长成这个样子,风清扬会突然从我身后出现吗? 就算你是天才,也要把自己当成一盘弱菜。这样,即便来不了风清扬,至少还会有南海鳄神。(文/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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