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承认和尊重一棵草与一棵树的生存权。
我们要知道人是自然环境的一部分,而不是自然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这根本的差别,人是嘴上明白而内心并不默认的。于树木和植物而言,人类只知道研制各种各样的农药,而不知道研究遏制人类发展欲望遥愚蠢。 ----阎连科《走在别人的路上》●“怎么能不收礼?”农民们说,“我们成了城里人,这是天大的一桩事。”
“收不收?”农民们说,“你们不收我们把这些礼品摔在脚地上!”只好就收了。桌边、门后、屋里、院里,堆得到处都是农民们为变更户口送的土特产。烟和酒得用几个搬运工人不停地从城市扩展局大院拉着朝城市扩展局的仓库里送。有的想借机把计划生育超生的孩子户口报上来,就在那烟酒的盒子里塞了很多钱。有的想把远在深山的亲戚户口迁到炸裂市里来,把戒指、项链、坠子直朝管户口的口袋里塞,说给你一把花生吃,给你一把葵花籽你回家剥一剥,那珍物就被塞进那人口袋了。 ----阎连科《炸裂志》●我是一个嫖客,我该杀过人。可那警察不理我。他看了我一眼,像一张嘴突吐出了一口痰,把我留在那儿,便踩着繁华的黄昏,朝着长安大街别的地方走去了。 ----阎连科《风雅颂》
●人类和土地的联系,最初是居住和耕作,可现在,还有附加了挖掘后的无限开采与无尽污染。土地孕育了人,可人又反过来成为了土地的主人,这就是儿子做了母亲的皇帝,还要娶她为妻,奸于妾室。世界如此,时间从来没有能力修正这伦理的颠倒。 ----阎连科《北京,最后的纪念》
●黑暗不仅是时间、地点和事件,而且还是水、空气、人、人心和人们最日常的存在和呼吸。如果仅仅把黑暗当做前者,那是巨大的狭隘,而真正幽深、无边的黑暗,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黑暗,却都说明亮而温暖。最大的黑暗,是人们对黑暗的适应;最可怕的黑暗,是人们在黑暗中对光明的冷漠和淡忘。 ----阎连科《上天和生活选定那个感受黑暗的人》
●我说我不是嫖客我是教授呀。人家就笑了,说前几天来了一个嫖客,也说他是教授。说来过一个人,还说他是省长呢。 ----阎连科《风雅颂》
●日光原来是黑色的——倒也好。 ----阎连科《上天和生活选定那个感受黑暗的人》
●这个世界,对于有的人荒冷到寸草不生;对于有的人,却是繁华热闹到天热地烫,每一说话行瞳,都会有草木开花,果实飘香。 ----阎连科《走在别人的路上》
●农具的命运,如果和土地与回炉新生被人为所割断,就成为跳崖、跃楼死亡的人在崖头、楼顶那瞬间的站立。博物馆是农具的囚室,是农具之木乃伊齐整排列的库房,是人类以文明的名誉,给农具的最为虚伪无情的残忍。 ----阎连科《北京,最后的纪念》
●从此,我过早的记住了一个词汇:熬煎——它的意思是,在黑暗中承受苦难的折磨。 ----阎连科《上天和生活选定那个感受黑暗的人》
●土地的出生问世,大约就是两个目的:一是为了野荒的生命,树木、河流、草芥、昆虫,都是它的后代子女。二是为了人的耕种。耕种使人类存活,土地升华。让土地的意义从自然到被赋予和强加。人类从来不管土地需不需要那些意义,因为人类需要,就赋予它那些疲劳的使命和空洞的赞歌。 ----阎连科《北京,最后的纪念》
●三月到来的时候,北京的城内,因为高楼林立的玻璃带来的温度,强权一般赶走了还在犹豫中没有准备好上路行囊的冬天。眨眼间,温暖中含着燥味的春天,就被某一种力量牵着鼻子拖进了城。一切那么突然,在猝不及防中,春天到来了,冬天过去了。如同近些年来从不下雪的南方常常暴雪成灾样,季节的时法条文,被这个疯狂的世界撕得零碎破烂。人们不可遏制的意志,改写着季节到来的法定条律。 ----阎连科《北京,最后的纪念》
●我就走。走得人单影只,白雪皑皑,古诗城像过眼烟云样消失在了我的身后。 ----阎连科《风雅颂》
●的确的,所有的炸裂人,为了钱,似乎从来没有停脚慢慢走路,日日都在你追我赶地奔跑着。一切都是动的慌张的。只有山脉和天空还是那样静止着,一成不变着。 ----阎连科《炸裂志》
●因为活着终归是要有着最后那一日;因为终归有那一日,也才必须要认真地去考虑,安顿那些活着的事。 ----阎连科《我与父辈》
●城里人把日子叫生活,乡村人把生活叫日子,似乎是对同一种状态的不同说法,本质差别却是有着天壤的不同,日子更多的含义是一天加一天,天天都是那样,单调、乏味、无奈、消耗人的生命,你无力改变,生活给人的感觉是丰饶、有色彩、有人气、有宽阔马路、明亮的路灯。但是到了最后,一个懂得这样子去过日子的人,他是一些多么顶天立地的人。 ----阎连科《我与父辈》
●无法相信,在北京西南四环的近旁,会有近千亩的野园绿地,遗落在三千万人口云集纷沓的都市。三十年前的北京地图上,这儿无名无姓,一片荒野;二十年前的地图上,这儿有了名字,叫花乡公园。2021年印制的北京地图,又正式更名为花乡森林公园,行政区域编码为北京市丰台区花乡郭公庄711号;邮政编码:100071;电话序编为83局。园子里丁香片片,径无直道,曲弯有致,谱写着情理十足的人与自然的传奇故事。 ----阎连科《北京,最后的纪念》
●北京的繁闹里,有这一处清静,正如俗世有了它的宗教。711号园子,事实上就是一个城市对大自然膜拜的教堂。而我们,正是从凡尘进入教堂被神圣震撼的人世尘子。门是败的,路是破的。二十几年来,荒草每天都在向水泥路面对它的占有做着顽强的抵抗。而今,在时间的协助下,它们终于可以在路的中央——心脏管脉里扎根生长,开出黄色的小花,似胜利之旗的猎猎微笑了。 ----阎连科《北京,最后的纪念》
●他们都笑着,彼此望一会儿,在街上亲了嘴,看街上空旷安静,万里无云,人都到镇上、工厂、矿山忙着事情了,后村的街道静得像夜晚,除了风声和日光,鸟雀和家禽,再也没有别的走动与声息,他们就在那十字街口上,头枕着一个坟墓的脚,把菜和肉搁在一块墓碑上,轰天轰地做了一场男女的事。完事后,他们穿好衣服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看一条狗在那惊奇地望着他们俩,又朝那狗掷去几块石头就往村后家里走。路上拉着手,爱情在他们的手指间,像找不到家而沿路来回跑着的狗,使他们的手指都有了惊颤颤的感觉和跳动。回到二狗的家里去,关上门,又看看果树上飞的蜜蜂和蝶子,她就对他说:“我去做饭吧,我是保姆你是读书人。” ----阎连科《炸裂志》
●我们大家都知道,新的一年从这个时候真正开始了。该做学问的要到耙楼那儿做学问,该做小姐的,要回天堂街各家店里做小姐。就都齐声吼着连声念了句诗“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便就各自分手了。 ----阎连科《风雅颂》
●阎连科,你朝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光亮的脸上吐了一口恶痰,朝他们丑陋的裤裆狠命的踹了一脚。 ----阎连科《风雅颂》
●外国佬们总是有花不完的钱。似乎他们活着的目的就是喝咖啡、喝啤酒、听音乐和在男女调情的间隙里,在各种各样的合同上签签字,往各种各样的世界银行里转账和汇款,然后回到炸裂的河边别墅睡一觉,第二天重新回到这条街上来。炸裂人不知道炸裂发生了啥儿事,只是觉得炸裂忽然不是先前的那个炸裂了。刚盖了几年的新楼被扒掉盖了更新更高的楼。昨天还有人唱歌、跳舞的广场上,忽然被绳子围起来,说要把地面的水泥地砖全拆掉,换成从澳大利亚进口的花岗岩。城市中有序的忙乱像赌盘上不停旋转的彩轮般,人们渐渐觉得原来那个自己的炸裂不见了,炸裂成了别人——外国人的炸裂了。 ----阎连科《炸裂志》
●人类用数千年建立起来的情感秩序、道德秩序和人的尊严的尺度,正在那阔大、古老的土地上,解体、崩溃和消散,一如法律的准绳,正沦为孩童游戏中的跳绳和皮筋。 ----阎连科《上天和生活选定那个感受黑暗的人》
●耕种如奢靡的生活需要钱币样需要农具。在北京、上海、广州等这些超大繁华的城市里,有钱可以信手买到尊严、爱情、别墅、汽车等等一切现代生活的标签,但不一定可以买到种地的农具。那些开阔、宽敞如沃尔玛、欧尚和等外资超市和中国的所有传统、现代的商店里,货架齐整,物品丰饶,但没有给千百年来供养人们吃穿的农具留下一席之地。 ----阎连科《北京,最后的纪念》
●几年前六月间我炎热的脚步,踏上这几无他人的711号荒园。我在六月二十六日里,用几十分钟的时间,在园子内约略地走了一圈,做出了我人生中的重大决策:倾其所有储蓄,加上签名盖章的借条和内疚歉意及园子主人对我宽爱的信任,立竿见影地在那园里租下一隅土地房院,开始了我这一生最为奢靡的一段诗栖人生。 ----阎连科《北京,最后的纪念》
●一场民主一场雨,把炸裂的什么地方都湿了。 ----阎连科《炸裂志》
●我像那个看见了皇帝没有穿衣的孩子,在阳光之下,我总是会发现大树的影子;在欢乐颂的戏剧中,我总是站在幕布的另一边。人们都说温暖的时候,我感到了寒冷;人们都说光明的时候,我看到了黑暗;人们在为幸福载歌载舞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在他们脚下系绳,正要把人们集体绊倒并捆束。我看到了人的灵魂中有不可思议的丑恶;看到了知识分子为了挺直脊梁和独立思考的屈辱与努力;看到了更多的中国人的精神生活,正在金钱和歌声中被权力掏空和瓦解。 ----阎连科《上天和生活选定那个感受黑暗的人》
●石器时代、铁器时代、机器和科技时代,农具的生命,当今天可用计算机和数据操纵左右时,其血脉气势,看似到了最为旺盛的时候,其实也正是人的生命从如日中天滑向夕阳陨落的开始。 ----阎连科《北京,最后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