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皇右四年(公元1052年)三月,与“孟母、岳母、陶母”并称为“四大贤母”的欧母,在南京病逝,享年七十二岁。当时,欧阳修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对于母亲的溘然长逝,欧阳修悲痛万分。上奏朝廷辞去官职,匆匆交接完所有公务,欧阳修便守护母亲的灵柩来到颖州(安徽阜阳)私第守孝。次年八月,欧阳修带着母亲的灵柩回乡安葬。
踏上回乡之路,欧阳修伤痛无比。四十二年前,父亲在江西泰州推官任上病逝,当时他年仅四岁;次年,年幼的他同母亲,叔父送父亲灵柩回乡安葬。现在,叔父欧阳晔已作古十五年,为他的成长成才耗费了一生心血的慈母也撒人寰,让他感受到人生的无常与短暂。在他心目中,母亲是如此的伟大:父亲一生为人敦厚,为官清廉,死后未给家人留下“一瓦之覆,一垅之植”,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以荻杆为笔,以沙盘为纸,教他读书识字;懂事以来,母亲以父亲的事迹教他为人为官的道理,在他心目中树立起父亲为人宽厚、乐善好施、心系苍生的高大形象;踏上仕途以来,他屡次蒙冤被贬,母亲伴随他辗转南北,历经风雨,为此他深感内疚,母亲却反而经常宽慰他,帮他扬起生命的风帆。
父亲死时,母亲不到三十岁,为了儿子,这位江南望族的大家闺秀,守寡四十多年!现在母亲去逝了,他感到欠母亲的太多太多……
尽管是第二次回故乡,但欧阳修对故乡的感情却 是如此厚重。十年前,他应吉州知州李宽之请写过一篇《吉州学记》强调发展教育事业的重要性,希望故乡多培养治国栋梁,如果不是葬母心切,他多想去吉州学舍看看。途经吉安县永和镇,见镇上冷落萧条,人人脸色腊黄,连忙派人打听缘由,原来镇上正闹瘟疫,很多人身染痢疾。欧阳修从船上取出车前子,派人分送到患者手中,不久患者便康复了。车前子原产河北,数年前欧阳修受了盛暑湿热,屙痢不止,众大夫束手无策,是欧母偶遇土郎中献车前子,才得痊愈。这次回乡,他带了一些回来以备急时之需,刚好派上了用场。据说,乡亲们为纪念欧阳修的救命之恩,将吃余的车前子播种栽植,从此吉安有了车前子,车前子也成了吉安传统出口药材。
回到祖居地永丰县沙溪镇,前来凭吊欧母的当地官员络绎不绝,很多人认为,欧公是朝廷 重臣,皇上亲信,欧母又受朝廷封赠,其丧事应办得隆重、风光,欧阳修不同意。他知道母亲一生节俭,不事奢华,他只希望母亲尽早同父亲合葬,入土为安。然而,似乎上天有意让人们凭吊欧母的时间拉长些,风水先生挖好墓穴后,连降大雨,预定的下葬时间只有改期。为此,欧阳修对着西阳宫对面的高山沙山岭写了《祭沙山太守祈晴文》:“修谨告祭于沙山太守之神:修扶护母丧,归附先域,大事有日,阴云屡兴。修不孝罪逆,赖天地鬼神哀怜,行四千里之江,得无风波之恐。今即事矣,幸神宽之,假三日之不雨,则始终之赐,报德何穷!尚飨!”(《居士外集卷二十二》)祭文焚烧后的第二天,大雨停歇,天气转晴,欧母下葬。当时清江县令李观受朝廷之命写祭文:“昔孟轲亚圣,母之教也;今有子如轲,虽死何憾?尚飨!”起居舍人,知制诰吕臻撰写墓志,工部郎中、知制诰王洙篆盖,大理石评事陆经将墓志书写在碑石上。
安葬好母亲后,欧阳修在距离父母墓葬约一华里的西阳宫(时名“西阳观”)内结庐守孝。其间,他搜集资料,修欧阳氏族谱,还写了《自识父墓》一文。偶有闲暇,他登山临水,陶醉故乡如画风景;或到村民家做客,体察民情。他深切地感受到了游子回乡的那种亲切与温馨。有时,他还会到十里外的宝锡庵(又名“宝锡院”)走走,同庵里那位文学修养颇高的道士谈诗论道,两人因此结下深厚情谊。同年冬天,欧阳修因身体不适,离开故乡回颖州养病。考虑到自己长年在外做官,忠孝不能两全,他只好委托西阳宫内的道士祭扫父母坟墓,代尽孝子之责。离开故乡时,宝锡院的道士赶来送行,并向他索诗,因欧阳修正忙于答谢亲友,没能让道士如愿。但欧阳修却始终记在心里。
八年后,时任参知政事(副宰相)并进封开国公又主持国家军事工作的欧阳修,托人送来一首七律《寄题沙溪宝锡院》:“为爱江西物物佳,作诗尝向北人夸。青林霜日换枫叶,白水秋风吹稻花。酿酒烹鸡留醉客,鸣机织苎遍山家。野僧独得无生乐,终日焚香坐结跏。”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人的热情好客,故乡人的勤劳纯朴,让欧阳修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离开故乡的第二年五月,三年守孝期满,欧阳修回到朝廷,受到重用,官越做越大,但他对故乡的感情却从未改变。他多次要求回江西做官,但朝廷不允,回乡葬母是他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