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应乡下,最热闹的莫过于有人结婚了。
乡下人会算计,五月黄六月金七月银八月里忙,到了粮食打了囤里,柴草归了垛里,地里的苗儿齐刷刷的,嫁女迎媳的日子就到了。
宝应是水乡,迎亲多用喜船,不用轿也不用马,淘米洗菜时总望见河里一条条披彩的喜船,船头一火盆映得爆竹声分外响。
若是遇上两只“新娘船”同时进村,或是路遇十字河口同向而行,热闹就会平添几分。双方的迎亲喇叭要在一起比赛吹奏技术。艺人会拿出看家本领,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跟蛤蟆一样。败北的一方会让另一方先进村。等把活干完了,悄没声地溜走,连工钱也不好意思要。如果两只“新娘船”都要经过一座桥或一个十字河口,虽然还有一段距离,撑船的会赖下屁股使劲。若同时到又互不相让,为抢吉兆,就会看到性急的新媳妇穿着高跟鞋出来助姑爷一臂之力,看热闹的人笑得滚下河的都有,整个村落都罩在喜气洋洋里。
我们这里的结婚程序很复杂。订日子要选黄道吉日,阳历阴历要成双。新媳妇过门,男方要送一两身上“新娘船”的衣裳。若短缺了一双袜子或一根腰带,性倔的新媳妇便不肯上“新娘船”。福奶奶就会出来讲话。自是先劝上船,磨蹭了好久仍劝不上船的,只好摸出袋里的票子打发姑爷去买。回去拿钱可不作兴。一方面显示男方寒碜,另一方面也不吉利。福奶奶身上总揣着些票子。一般人家即使不缺什么,也要“闹”上这么一回,凑个喜庆。
新媳妇出门嘤嘤啜泣,至少眼圈儿要红红的,以示姑娘对娘亲的难舍难分,不哭要被乡邻们说闲话。另外还有饿嫁、净面等乡风,把个出嫁渲染得浓浓烈烈。婆家的喜船来了,新娘子便哭哭啼啼地由福奶奶和伴娘挽着上船,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脸,想必哭也无泪吧,不然脸上的胭脂花粉可真成红泥巴了。
火盆往往在回头的路上愈烧愈旺,隐喻小两口今后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到了婆家,大人小孩在鞭炮声中品评新媳妇的长相、人品。这时,往常再泼辣的姑娘也变得矜持了。村中的小伙子专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伴娘看,有时还要说几句热臊话,甘愿挨上人家几个白眼。笑声、喊声、鞭炮声搅在一起。
接下来举行结婚仪式——拜堂。忙碌了多日的公婆由司仪安排,坐在点着香烛的大席上首,边吃果子,边呷酒。劳累了大半辈子,不容易,该受儿媳一拜了。吹喇叭的都站到堂前哇啦哇啦使劲,爱出风头的艺人还故意用鼻子吹,惹得众人一阵阵喝彩,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仪式结束,小夫妻俩欢欢喜喜入洞房,聪明的孩子全哄到蒙着红纸的窗前,早有一个小男孩,拿着一把芦柴站在那儿,迫不及待地要捣窗子。此时的婆婆正在灶间眯眯地笑呢!红的、绿的,大把糖果从窗里飞出,孩子们抢得不亦乐乎。
大人们则围在喇叭班前听唱村戏。这里的戏班往往是一男一女对唱,唱词粗俗却耐听,唱到节骨眼上,男女唱骂到一块儿,众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