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仁,即便是最最节俭的人,大年三十晌也会呷上一顿“奢侈”的饭,这顿饭叫供饭,安仁话容易把它讲成“gang fan”。
至于供饭的来历,自古以来没有个统一的说法。有说是敬神的,有说是敬鬼的,也有说是敬自己的。不管是敬谁的,有一点是必须的,那就是这顿饭必得是全年最丰盛的。否则不仅对不起鬼神,更对不起自己,特别是看着孩子们一脸委屈的坐在桌子前不肯狼吞虎咽的时候,家长的心里都会万般的沉重。
根据老辈人的习惯,进入大年三十就算是过年了。这一天所有的人都很忙,一家之主忙着磨豆腐、杀年猪,讨债付账;小孩子忙着完成作业或者帮大人搞卫生;最忙的是家庭主妇,她们一大早就得起来,去菜园里把未来几天的蔬菜摘回来,把栏里的猪牛安顿好,把整块的猪肉解刀走油锅,把鸡鸭鱼杀了、剖了,最为关键的是,得按照家里的人数煮一大锅供饭。安仁人煮供饭有个特别的讲究,那就是家里几口人就得煮几升米(一升大约3斤)。那米先得放进翻滚的大锅里,待到米粒开胸,便用捞箕把它们捞出沥干,然后分别倒置在鼎锅或者操箕里,要吃了再临时把它们蒸熟就是。那一大锅饭往往得七八天才能吃完。原来我一直想不明白,粮食甘贵的人们怎么会一下子煮那么多的饭,而且那饭一旦久了,吃起来很不是味道。后来才发现,主妇们这么“大手笔”,不仅可以避免过年几天临时忙不过来的麻烦,更有一个深层次的寓意,那就是从新年的第一天开始就天天有现成的吃,有吃不完的饭。更有趣的是,平时主妇们为了节约粮食,往往都有意把饭粒煮得稀烂,那样饭量就会多出很多,而三十晌的供饭她们都会煮得特别的硬,吃在嘴里再不像那些霉烂的饭寡淡无味。
煮好了饭,主妇得麻利把一只整鸡煮成七成熟,然后用筷子插在上面,让它趴在碗里,再盛一碗刚刚蒸出的饭,一并放在茶盘里,腾腾的蒸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时已近晌午时分。男人们放下手头的活计,把烧纸、线香、蜡烛、鞭炮等一应供品也放在茶盘里,再把在外面玩得正欢的男孩子叫进来,要他把一对蜡烛、三根线香点燃插在神龛前,烧上几张纸钱,然后手捧茶盘,双脚并立,面朝神龛,毕恭毕敬的鞠三次恭,最后把碗里的鸡汤滗出少许淋在地上后,再跟父亲来到大门外,燃放一挂大大的鞭炮,点上一对大烛,点燃三根高香,再烧纸、作揖、淋汤、发愿,如此算是敬了天地;接着父亲又会领着儿子返回厨房,给灶神和司命娘娘行礼,最后来到就近的庙宇,给财神、土地上供作揖。整个过程就叫烧供饭纸。富人如此,穷人的礼数一样也不会少。
别以为烧完了供饭纸,一家人就可以大快朵颐,享用供饭,且慢!男人带着儿子烧纸的时候,女人会带着闺女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她们得想尽一切办法整出一桌比上年更丰盛、更可口的菜来。等到男人回来,满桌的菜肴已经摆放整齐,香气扑鼻。父亲还得指导儿子给列位公祖敬饭、作揖、打发纸钱,力求人鬼同欢,合家喜庆。只有给公祖敬了饭后,一家人才可以安心落意的围在一起开心的吃供饭。因为平时肚子里少有油水,更难得见到几个荤菜,孩子们面对美味佳肴,往往会吃得嘴角流油,额头冒汗,不到饱嗝连连是决计不肯放碗的。设若吃供饭时有外人刚好闯进了,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预示着自家明年一定可以添丁进口。
改革开放前,农村没有几个富裕的人家,很多家庭为了把年过了,都要举债,甚至赊也要赊几斤肉、几升米回来把供饭吃了。对于“奢侈”的供饭,没有哪户人家会心疼的,因为这不仅是祖制,更是对神灵、对公祖、对自己一年的款待和慰藉,就连叫花子,这一天也会烧香吃供饭,尽管有道是“叫花子烧香,年年精光”,但没有人可以剥夺他对美好明天的向往。常听老人们讲,有的佃户,一年到头,不仅存粮所剩无几,就连煮供饭的米也是不够,这时再狠的东家,也会救济几升,帮助人家把供饭吃了。
因为晌午吃得太饱,安仁人的年夜饭几乎都不过是个形式。夜幕降临后,孩子们都会穿上新衣,揣着鞭炮,打着晌午积下的又香又辣的饱嗝在外面开心的奔跑、笑闹;女人们在家里准备守岁的柴蔸脑和换茶;男人们则聚在一起扎龙灯、糊狮子,演练乐声、响器,准备迎接来年的开门红。就这样在安仁人们幸福的供饭中拉开帷幕……
现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不少传统的习俗也被抛弃,但呷供饭的传统还是被保留着。尽管不少人家早已富到不把吃好的当做一回事,只要愿意甚至天天可以“吃供饭”,而到真正呷供饭的那一天,还是会特别的虔诚,特别的温馨,特别的有幸福感。